敬溪公主一如往常,趁著早上這會功夫多和謝臨序說幾句話,宋醒月被晾在旁邊,也沒敢插話。
約莫又過一刻鐘的功夫,謝家的二公子和二少夫人黃氏,也都先後腳來了這處。
都說先成家後立業,像謝臨序那樣年紀輕輕就已經立業的畢竟是少數,二公子謝臨複而今才十九年歲,正在家中備著科舉,還未入仕,前一年娶的禮部尚書黃家的三小姐,兩人動作快,不到一年,黃氏肚子裡頭就有了動靜。
這尚書府家的小姐,出身高,是正兒八經的嫡女,而宋醒月的父親不過六品人家。
在京城這地方,往天上丟個石子,掉地上都能砸到個官來,六品的官,切實是有些不堪入目了,在尋常人家裡頭論起倒也還好,偏這樣的人家,和國公府攀上了親家,說出去都有些招人笑了。
黃氏自從嫁到了謝家之後,對這嫂子是一直看不上眼的。
這不,進了裡屋後,黃氏同謝臨序還有敬溪公主見了禮後,便一直高昂著脖頸,不曾理會過宋醒月。
謝臨複脾氣倒是這個家裡頭最好的一個,同母親、兄嫂見了禮後,見妻子這幅模樣,便又去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對嫂子如此無禮。
黃氏哪裡理他,默不吭聲,被他拉扯煩了,半怒半嗔他道:“拉拉扯扯做甚?身上癢去淨身。”
謝臨複說不動她,便也算了,隻衝宋醒月不好意思笑笑。
宋醒月自是不會將這事放在心上。
一行人那話聊著聊著,便又是不知不覺說到了孩子上麵,宋醒月慢慢吃著手上的茶,眼眸低垂著,沒能插嘴。
可不知是誰,忽地幽幽開了口:“民間有句俚語說得在理,說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三年無所出的話,休妻好像也在理......”
這話如一記鐵錘砸了過來,砸得宋醒月耳朵都有些發懵,以至於她都要辨認不出這話是敬溪說的,還是黃氏說的。
這話實在是太露骨了一些,宋醒月忽地有些耳鳴,在這一刻,神思竟有些混沌,以至於,竟莫名想起了兩年前剛嫁進謝家那會。
她能嫁給謝臨序,完全是因為一場意外的風流。
那是一場宴席,她的衣服上不甚灑了酒水,起身往淨室去換衣裳,在路上,她意外碰到了步伐略微混亂的謝臨序,他看著神情不對,隻身一人。
她疑心他是發了症,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步履匆匆進了靜室之中,然後,她也跟了進去......
再然後,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那個時候,宋醒月是認識謝臨序的,但他大概是不認識她的。
謝家五世高門,祖上是跟過皇帝打江山的人物,一代代國公承襲至今,而今家主國公爺時任吏部尚書。
兩年前,謝臨序才二十歲,剛及冠。
他十九歲的時候在殿試之中得中探花。
出身高門,少年成名,那兩年中,他是京城風頭最盛的少年郎。
骨重神寒天宙器,甲冠天下謝臨序。
吹捧他的話,從京城傳到村夫野老之間,沒人不認得他,雖然沒見過他的風姿綽約,可謝臨序這三個字大家也多少都是聽過的。
結果就因為那次宴席上,她和他有了夫妻之實,就這樣和他綁到了一起。
宋醒月的父親知道了這事之後,一哭二鬨三上吊,就差在謝家門前撒潑打滾要個交代回來了,國公府的人那段時日都閉門不出,生怕一出門就碰了這麼個晦氣。
這事在當時鬨得很大,還鬨到了聖上的耳朵裡頭去。
而謝臨序本來是有一樁婚約在身的,就這樣被毀了......
女方家裡頭,嫌棄這事實在鬨得難看,便讓謝家人給交代,謝家最後給出的交代,自然也隻能是悔婚。
那段時日,是宋醒月備受煎熬的一段時日,她每日躺下睡覺前,都疑心自己要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按那些大戶人家的手段來說,若是狠心些,直接把她,甚至是她家那個鬨事的父親拋了屍都不難。
最後,或許是她爹臉皮實在太厚,又或許是這件事實在是鬨得難看,其中究竟是什麼緣由,宋醒月到現在也猜不出來,隻最後竟真叫她撿了個世子夫人回來當。
可謝臨序的性子太傲,當初出了那樣的事,他被逼著娶了她,心中沒有怨氣也是不可能。
國公府的人,性子也都和謝臨序一樣傲,他們硬生生吃了這一樁啞巴虧,能讓她在謝家有安生過,那說出去都能叫人笑話。
而剛嫁進來的那段時日最不好過。
謝臨序大概以為是她下的藥,從來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大婚之夜,他厭極她,連麵都沒露過,留她一人獨守空房,再後來,不管她怎麼討好他,他都冷著眼看她。
謝家的其他人也不怎麼給她好臉色,尤其是敬溪,最喜歡磋磨她。
剛開始嫁進來的那會,宋醒月還會怕謝臨序,可是後來,漸漸就習慣了。
謝臨序除了冷臉外,又不打她,她那麼怕他做些什麼。
就這樣過下去,她習慣了那樣的日子,習慣了在國公府的種種難堪,然而,如今乍一聽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話,還是心口一緊。
堂屋裡頭分明放著冰鑒,可宋醒月卻莫名覺得焦灼心悶。
她臉色不大好,本來正端著茶盞輕抿,叫那“休妻”二字說得猛地嗆了一口,連著咳了好幾聲。
她放下了手上的杯盞,因著情緒有些不定,沒注意著力道,杯盞相碰,發出一聲極脆的聲響,在略微安靜的環境中,格外明顯。
這是一個極其失禮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