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叔昨夜接了個臨市的活兒,去收一小批水產,今天一大早來開船出門。老遠看見薑皙,他還擔心又撞上瘋子或流浪漢了。走近發現是個臟兮兮的年輕女孩,膽兒就壯了起來。
擦肩而過時,他叫住了她:“你站住!”
薑皙停下,茫然而警惕。
老張叔上下打量她,質問:“你哪兒來的?大清早在這兒乾什麼?啊?!”
“我走錯路了,馬上就走。”
“包裡裝的什麼東西?”老張叔氣勢十足,“碼頭最近鬨賊,有人偷東西,是不是你?把包打開給我檢查!”
薑皙不給:“我沒偷東西。說話要講證據。”
“誰大清早無緣無故來碼頭上走?”
“碼頭又不是你私人的。你管不上。”
老張沒料到她看著瘦瘦弱弱,聲音也小,理由卻一套一套,叫:“這附近很多船上都丟東西了,我看你就像小偷!你不把包給我搜,我現在就報警!”
薑皙頓時噤了聲。
老張迅速判斷她應該是離家出走的問題少女,害怕報警,於是斥責:“還不把包給我?”
薑皙內心掙紮之際,老張叔一把將她背包奪去,扯開拉鏈,掏翻出來幾套換洗衣物,內衣內褲。
薑皙滿臉通紅,要去奪回。他大手一揮,包裡的衣服散落地上,他翻出一摞人民幣:“還說沒偷,我船上掉了幾千塊錢!”
“這是我的!”薑皙衝上去,抓緊錢和背包,兩人扭扯在一起。
“老張叔,”身後一道懶倦而極其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你扯著我妹妹乾嘛呢?”
兩人回頭。
許城站在晨霧裡,背心、短褲、人字拖。他頭發亂糟糟的,整個人帶著可怕的起床氣,一臉沒睡醒的煩躁:“拉拉扯扯你很有意思是吧!”
老張叔一愣,鬆了勁兒。
薑皙飛快奪回背包和錢,又趕忙去撿衣服。她腿腳不好蹲,隻能狼狽跪下。
清晨,江邊的地上全是泥水汽,她的T恤、褲子、內衣內褲上多多少少沾了泥。薑皙也顧不得了,一股腦全塞往包裡塞。
許城看見一滴淚無聲落在她手背上。
老張狐疑:“你妹妹?怎麼大清早在碼頭上跑?”
“昨天晚上吵架,她氣性大,早上賭氣跑了。”因沒太醒,許城嗓音微啞,糙得像某種砂紙,說,“老張叔,你一把年紀了,把小姑娘的包翻得亂七八糟的,合適嗎?”
老張臉一漲,瞧著女孩這細皮嫩肉模樣,逞強道:“她是你什麼妹妹?許城,你怕不是拐了小姑娘藏在船裡做壞事。”
許城靜靜看他,嗓音也平靜:“我就是拐了,又乾你屁事噢。”
老張最是吃軟怕硬,見他沒好臉色,忙笑道:“我開玩笑的。哎呀,這丫頭也不說清楚,她要早說是你妹妹,也不會誤會了。”
許城不理會他的笑,問:“老張叔丟了多少錢呐?”
“沒多少沒多少,應該在彆的地方丟的。都是誤會,誤會。”
“行。”許城說,“誤會解除了,你給我妹妹道個歉,這事兒就算完了。”
薑皙腿腳不便,剛費力地站起身,聽到這話,怔愣地看向他;她眼睫還是濕漉漉的。
許城說這話時,相當平淡,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老張一臉尷尬,畢竟老油條了,擺起長輩架子,道:“小城,這就沒必要了吧。你張叔還不是操心你們船上丟東西的事。”又看向薑皙,“小姑娘,我都一把年紀了,你彆計較。”
許城看向薑皙,聲音輕了點:“你要不想道歉,就算了。”
薑皙沒講話。
許城於是跟老張叔說:“她不肯,要你道歉。”
“這……你!……也不知道你們較個什麼勁兒。”老張叔咕噥著,徑自就往前走,打算耍賴過去。
沒想到許城插著兜,往左一移,擋住了他的去路。許城雖跟他兒子歲數差不多,年紀輕,但人比他高出足足一頭。
因出來得急,上身隨意套了個背心,少年很瘦,但手臂上精瘦的的肌肉很有力。
他垂眼俯睨著他,眼神已很不善。
老張叔想起,許城才初中的時候,有次跟回江州找他姑姑要錢的大伯打架,把大伯打得屁滾尿流,自己也一頭一臉的血。更不說跟那幫混子一起打架了。
他認慫,轉向薑皙,說了句:“小姑娘,對不起啊。”
人走了。
許城和薑皙還杵在原地。
江水輕輕拍打著碼頭。
許城轉身走了兩步,站在棧道邊,望向水平麵,太陽還沒有出來,江麵依舊霧氣蒙蒙。
許城問:“打算去哪兒?”
身後,沒人答。
許城歎:“跟你說話這麼費勁。”
身後的人動了一下:“……不知道。”
又是沉默。
許城低頭,看看自己的大腳趾和棧道下的江水。
“什麼時候上的船?”
“一號。”
許城吃了一驚,很無語。佩服她居然能在船上藏十天。也得虧姑父姑姑這段時間忙,不怎麼來船上。
“怎麼進的艙?”
“鑰匙在門口的地墊裡……”
許城沒話了。
薑皙望向他的背影,白背心露出他清瘦但好看的背肌。
許城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回頭,有一絲納悶:“這麼多船,你怎麼就挑中我家這艘?”
薑皙有點難為情,無意識摳摳手臂上的一串舊蚊子包,說:“你家的船塗了青藍色,好看。”
許城:“……”
兩人對視著,一時沒講話。
許城注意到她背包上印著一隻帶粉色耳朵帽子的兔子,拉鏈上還掛了一個同樣的兔子玩偶,有點兒像她。
過了會兒,他說:“你要吃虧在顏控上的。”
薑皙嘴巴動了動,突然蹦出一句:“我不喜歡你了。”
許城眉心輕皺,微微偏了下頭,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說:“我之前隻是因為朋友太少了,所以總是去找你玩。不是彆的意思。”
許城對她這段沒頭沒腦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回了一個字:“哦。”
“反正……就是,一年前,那時我沒什麼朋友,所以表現有點誇張。”
“那你現在朋友多了嗎?”許城說,“恭喜你啊。”
薑皙窘迫地閉嘴了。
他說完,真的困了,打了個哈欠,趿拉著人字拖往船上走,說:“我隻給你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