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遞給她,交代:“捏一下就行——”
話音未落,“滋”一聲,噴了許城一頭一身的水。
許城吃驚地看她,黑發上、臉上掛著如瀑的水珠,白T恤也濕噠噠貼緊身軀。
薑皙原想道歉,可看他滿頭滿臉的水,沒忍住哈哈大笑。
許城無語到想敲她腦殼,可她笑得彎下腰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大笑。
於是懶得追究了。
正打算回屋換件乾衣服,前頭一艘小貨船行駛過來,船頭的女人叫嚷:“誒,買東西!船上有沒有水泵啊?”
許城懶懶揚了聲:“有——”
甲板衝洗得差不多了,薑皙去衛生間關水龍頭。
那頭,女人的船很快靠近。兩船吃水差不多,船側輪胎相撞,許城隨著船體輕微搖晃一下,將船頭的纜繩扔過去。
女人接了繩子往纜樁上纏。
對方船尾也有人扔了繩子過來,許城剛要去處理,船尾的薑皙撈起繩子,麻利地往柱子上繞。
他嘴角淺彎了下。
女人一步跨到船上,發話:“多少錢一個啊?”
“六十八。”
“這麼貴,坑人的吧?”
許城打量她一眼,女人燙著大波浪,濃妝豔抹,汗水和粉底混在一起,油膩得緊。
他淡淡說:“成本就五十。”
“那你賣我五十。”女人說著,往超市區裡走,“在哪兒呢?”
“零售不砍價。”許城說。
這時,船尾的男人走了過來:“什麼破水泵要六十八……”
兩人對視,聲音止住。
許城怎麼也沒想到,再次見到許兵兵是在這種場景。
怪他今天往下遊多開了七八公裡,到了江城市水段。可他哪能想到,消失了數年的大伯兼後爸,居然就在相鄰的江城。
很多事,許城小時候不懂。長大後才漸漸明了。
當初父親聽信大伯的話,被薑家做局坑騙,多年心血運營的航運公司毀於一旦。心如死灰之時,又受大伯蠱惑:人死債消,起碼留給妻兒一些傍身的財產。
結果,拿命換的一切全被許兵兵霸占揮霍。
從某種程度上說,在父親這件事上,許兵兵更可恨。
許兵兵見了許城,一臉閃躲。
船艙裡跑出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叫嚷:“爸爸,我要買Q.Q糖和吸吸果凍!”
許兵兵正要跨船而來,才邁出一隻腳,許城說:“你敢上我船試試。”
船尾,薑皙回頭。
許城的臉冰冷得可怕,他額發上還有水,沿著臉頰滴落,打濕了的胸脯隱忍起伏著。
她從沒見過他這幅樣子。
許兵兵考量著,腳收了回去。
小男孩不滿,大叫:“過去呀,我要買Q.Q糖和吸吸果凍!”
“喊什麼喊,過來買呀。”女人拎著水泵出來,遞一張紙幣給許城,說,“就五十了,拿著。”
許城眼神冷淡落回她臉上:“不賣了。”
“誒,你這小孩什麼脾氣——”
“你管老子什麼脾氣。”許城淡淡說。
“你他媽——”女人叫著,瞧上他的臉,忽然明白過來。許城長得像媽媽成湘,女人知道她丈夫的前妻生了副好皮囊。
“許兵兵,這是你大哥家的寶貝兒子吧,教得好喲。”
許兵兵開口:“許城你這是鬨什麼?來做你生意你還——”
“你再給我講一句。”許城指了指他的臉。
後者挨過他揍,閉了嘴。
女人沒料到丈夫這麼慫,怒得一推許城肩膀:“怎麼跟你大爹說話的,小兔崽子你不怕天打五雷轟!”
許城退後一步,低頭看了看自己濕噠噠的肩膀,又看看她,眼神陰沉得叫女人心裡一緊。
他還沒來得及發話。
“臥槽——”一聲嚎叫。
船尾,薑皙捏著膠皮管,管裡衝射出來的水柱如機關槍,將對麵船上的許兵兵射成落湯雞。
許兵兵:“你他媽——”
水柱精準噴射到他臉上,把他的嘴堵得嚴嚴實實。
薑皙從沒乾過這種事,嚇得臉色發白,腿打抖,卻一邊衝水,一邊飛快鬆解船尾的纜繩。
女人見狀,氣得扔下水泵,就要前去對付薑皙。
許城哪能讓她得逞,一把抓住她肩膀,將她推扔回對麵船上。
女人摔倒在地。
薑皙將膠皮管捏得更平,水槍掃射範圍瞬間擴大,力道猛增,將女人也衝得渾身濕透。
許城跳去對方船上,飛速解開纜繩——兩艘船首尾瞬間分離。
薑皙尖叫:“許城!”
許城蓄了力,騰空而起,從對麵船上飛躍過來。
江水橫隔,兩船呈V形,船頭分得大開。但船尾的輪胎仍在碰撞相擦。
水槍滋射中,許兵兵終於緩過勁兒,迎著水槍要上前來打薑皙。
可許城不給他機會,他早已飛奔上樓,衝進駕駛室,猛踩油門,轉動船舵。
撲到船尾的許兵兵差點要抓到薑皙,無奈輪船已拉開距離,船尾水波鼓動,浪花飛濺。他失去重心,幾乎沒掉進江裡。
薑皙鬆了水槍,跌坐船上,後怕得心跳砰砰。
駕駛室裡,許城開足了馬力朝上遊的江州行駛而去。
這時,太陽已向西,照得前方江麵浮光躍金,照得他臉上一片紅潤。
臉上的水早已曬乾,打濕的黏貼的T恤也稍稍鬆脫。
他始終微蹙著眉,似有一絲鬱結;可漸漸的,不知想到什麼,眉心的褶平複下去,極淺地彎了下唇角。
前方水路,霞光萬丈。
恰在那時,薑皙出現在甲板上。許城垂眸,多看了她幾眼。
她走向船頭的纜繩。剛才許城從對麵船上扔得急,纜繩拖在江中,這會兒,漸漸掉下去大半。
薑皙想把纜繩收上來。可繩子泡了水會格外沉重,且船頭沒有欄杆。
許城看出她心思,一愣,立刻固定好方向舵,跑出駕駛艙:“你彆管,離遠點!”
薑皙正費力搬著一大截纜繩往船上拖,冷不丁聽到他的喊聲,嚇一大跳,手鬆了勁,纜繩跟蛇一樣刷拉往水裡鑽。
她左腳感應不靈,踩著一截繩索卻渾然不知。飛竄的纜繩卷住她的假肢,瞬間掉進江裡。
薑皙隻覺左腳末端一鬆,人一下跌坐到船沿邊:“我的腳!”
假肢栽進江中,瞬間沒了蹤影。
許城怔了怔,一秒衝進駕駛室,大掌猛拍緊急摁鈕,停了發動機,落了錨;疾速返身竟直接飛踩著二樓高高的欄杆,騰躍而起,一頭紮進了滾動的江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