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問題,桑螢一早便編造好了說辭,但此刻冷不丁聽到這麼問,措不及防,腦中一片空白。
“那什麼……”含糊了下,她瞥到他的劍忽的靈機一動,“我是來看徐白深的。”
青年微微一頓,他正取了涼白藥膏打開,低頭垂著眼睫,自然也沒看到少女不自然的神情。
指尖蘸了一抹藥膏,謝淩玉單手圈住少女細白的腳踝,微微抬高,指腹覆上去揉開藥膏。隔了幾秒,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嗓音平靜清淡。
“師妹來看他做什麼?”
腳踝癢癢的,他的掌心溫熱,長年練劍指腹和虎口有一層薄繭。
乾燥的指腹鬆鬆圈住腳踝,擦過,癢意漫開。
桑螢最怕癢,強忍著這股奇怪的感覺,手指攥緊鬥篷下的衣裙,也輕輕鬆鬆的回:“修真界近來傳言,無問宗大長老的兒子徐白深徐道君,得長老真傳,年歲不過三十之數便已金丹巔峰,實乃天造英才。”
“較之前宗主那個連築基都沒有的廢物病秧子,更適合繼承宗主之位。”
謝淩玉倏地抬起眼來,沉靜黑眸看過來。
桑螢眉眼微彎,笑起來,明豔得像朵紅薔薇,“不過今日一見,看來不如傳言。你比他還小上十歲,他居然連你都打不過,怎麼跟我搶宗主之位?”
謝淩玉輕輕“嗯”了一聲,複而垂首,收手將藥盒合上,“方才師妹想說什麼?”
目光從空空的劍柄上收回,桑螢收回笑容,彆開小臉,看著遠處黯下來的雪景天空。
“沒什麼,我想說我困了,想回去了。”
青年淡聲:“好。”
淡青色劍光流泄而出,謝淩玉站在劍光之上,朝桑螢伸出手。
桑螢看著眼前骨節分明的手,猶豫起來,劍上一共就那麼點地方,禦劍同行兩人勢必要站的很近。
她現在腳疼站不穩,和冷麵一起的話倒是無所謂,歪了也有他扶著,可跟謝淩玉一起……萬一歪了栽到他身上怎麼辦?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
“師妹?”
桑螢甩掉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冷麵帶她過來花了一刻鐘,謝淩玉肯定更快,左右不過就一刻鐘,忍忍好了!
這麼想著,桑螢將手搭在了他掌心。
青年指節微合,乾燥溫潤的長指包住她的手指,稍用力一拉,桑螢就站在了劍光之上。
待她站穩,那隻手又適時鬆開。桑螢隻覺指尖一涼,緊接著又覺著有些空落落。
青年背對她站著。桑螢小臉埋在狐狸毛裡,低下頭,不自然地搓了搓指尖。
她不解,明明以前拉過手,也有過更親近的接觸,為什麼現在會覺得怪怪的?
桑螢抖了抖眼睫,她從小身子弱,為了增強體質父親讓她跟著師兄們上課修練。
但她又實在體弱,還懶,練不過一刻鐘就渾身沒力氣,犯困睡覺,每天隻有下山的路是她自己走的,回來上山的時候總要人背。
三個師兄中,大師兄脾性溫柔但做事有原則,不會幫她偷懶。二師兄一隻自由又放蕩不羈的花蝴蝶,放課後就去外麵鬼混跑得找不到人影。
於是她總是使喚謝淩玉背她。
彼時少年就已經是沉悶的性子,不愛說話,在桑螢看來很好欺負。
她跳到他背後勾住他脖頸,威脅他不準和父親告狀,他便悶不作聲背著她上山,一日又一日。
天邊未落儘的日光晃了下眼,桑螢回神,才意識到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自從三年前成婚後,他們就沒有再也沒有這樣過了。
站久了腳踝隱隱酸痛,剛抹了藥膏也沒能好的那麼快,桑螢抿著唇,正想動一動,麵前的青年倏地坐了下來。
……誰家好人禦劍飛行坐著飛啊?
桑螢在心裡念叨了句,拉拉裙擺也跟著坐了下來。畢竟一個人站著看起來也太呆了點。
位置本就狹窄,坐下來後兩人無可避免地要貼在一起,桑螢轉過去,和他背對背靠坐著。
和她不一樣,青年的背很溫暖,溫度透過鬥篷傳過來,桑螢冰涼的手腳慢慢也熱起來了。
揉了揉活過來的鼻子,安神寧靜的白檀香氣湧入鼻尖,桑螢微怔,是他身上的味道。
兩人都無話。
風景倒流而過,就這麼安靜地坐了兩刻鐘,天空完全暗下來,有些昏昏欲睡的桑螢才反應過來好像有哪裡不對。
“謝淩玉,還要多久到家?”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緣故,身後青年嗓音聽起來有些低黯,“還要一會。”
桑螢意識到不對勁,冷麵送她隻需要一刻鐘,而他卻花了兩刻鐘都還沒到?
再聯想到他坐在劍光上,以及剛剛聽起來有些啞的嗓音……桑螢忽然通了。
“謝淩玉,你是不是在今日的比試中受傷了?”
空氣安靜幾秒。
青年頓了頓,“沒有。”
這一通證據都擺在眼前了,桑螢完全不信他的話,指節屈起叩了叩身下的劍,“落青,你主人受傷了?”
青白劍光閃了閃,稚嫩的嗓音傳出,像是有些憂傷,輕歎:“就在剛剛,主人他受了很嚴重的七……唔!”
落青劍靈的聲音倏地被無情掐斷。
青年冷冷閉上眼,嗓音冷淡:“不要聽它胡言亂語。”
落青劍靈沒說完的話已經讓桑螢領會到了意思,謝淩玉的確在比試中受了很嚴重的傷。
但看謝淩玉的意思,明顯是不想多說,或許……應該說是覺得她越矩了,在多管閒事。
這種話術桑螢熟悉的很,無關的人來詢問自己的事,她也會不耐煩的敷衍過去。
桑螢心頭一股煩躁升起,也不想理他了。既然他都說沒有了,那她乾嘛還自作多情湊上去關心?
小臉埋進絨白狐狸毛裡,桑螢憤憤閉上眼休息。
身後少女安靜下來。
許是暮色昏沉,又或許是今日出門消耗了太多體力,不多時聽到她的呼吸聲變得輕緩,本來繃直著不與他緊貼的身子也鬆下來,軟軟靠在他背上。
睡著了。
劍光一晃,已至院亭。
謝淩玉轉身,少女沒了支撐就要後仰倒去,他抬手,輕輕接住了她,橫抱了起來,走進院中。
早已回來的冷麵抱劍立在海棠花旁的角落,麵無表情看著兩人,沒有出聲。
侍女京溪也知趣,沒有前去打擾,目送著謝淩玉抱著少女穿過花廊,走進房中。
京溪笑眯眯的:“今日劍穗送得如何?看這樣子,夫人和劍君這下是和好了吧?”
“哎呀,今晚月色這麼好,兩人這麼晚回來應該是看月亮去了吧,正所謂花前月下,春宵長夜……”
冷麵睨她一眼:“那你未免太看不起大小姐了。”
話音剛落,清清冷冷的白衣青年從房中走了出來,關上了門,照常回到居住的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