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長袖防麥芒紮胳膊,不然會癢得受不了。”林初夏解釋。
“那也不能穿白的啊!這麼好的衣服,弄臟了多可惜……”趙紅豔心疼。
“臟了洗唄,曬穀場就是浮灰大,晚上我就洗。”林初夏渾不在意地笑笑,補充道:“跟熱比起來,臟點兒怕啥?”
趙紅豔說不過她,這丫頭主意正得很。“那你機靈點,翻幾下就躲樹蔭底下歇著,彆傻乎乎在日頭底下硬曬!”
“知道啦,豔姐!”林初夏應著,把另一個裝了冰鎮糖鹽水的水壺塞給趙紅豔,“這個給你帶著喝。用鐮刀千萬小心,彆傷著。”
趙紅豔沒推辭,接過來,又從自己包裡掏出一塊攢了好久的錢買的白色硬紗。
“給,把臉圍上!麥芒紮臉又疼又癢,紅一片好幾天消不下去。”
孟曉晴默默跟在兩人身後,看著她們熟稔親昵的互動,眼底滿是羨慕。
自打她回來,趙紅豔就把她當空氣。
顧雲瀟他們還在醫院,知青點冷清得嚇人,除了林初夏偶爾和她說句話,她過得孤零零的。
她也不敢跟村裡那些熱情過頭的大娘嬸子多說話,她們總愛打聽她的家世,還開些要把她說給誰家當媳婦的玩笑,讓她又惶恐又害怕。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沒有靠山,沒人撐腰,過去那種家境優渥,父母寵愛的日子,像夢一樣碎了。
孟曉晴是真的後悔了,為什麼要不聽勸告,孤注一擲地跑到這窮鄉僻壤來種地?顧雲瀟……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她。
她似乎連堅持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在這裡除了顧雲瀟,她和任何人都不熟悉。
幾人走到曬穀場,何隊長正站在高處,揮舞著手臂做秋收動員,聲音洪亮:“今年的先進大隊,就靠這一仗了!同誌們,有沒有信心?!”
“有——!”人群爆發出整齊的回應。
“嗚嗚嗚嗚嗚!你們這群害人性命的王八羔子!有什麼臉評先進大隊!賠我女兒命來——!”
一道淒厲的哭嚎聲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破了激昂的氣氛。
何隊長臉色驟沉,哪個不長眼的癟犢子敢在這節骨眼上觸黴頭?!
抬眼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灰色小褂,頭發花白,齙牙凸嘴的老婦人,正拚命從人群裡往外擠,身後跟著個瘦猴似的男青年,拉著一輛破板車,車上蓋著張破草席。
“你哪個大隊的?!敢來我們二道溝撒野!”何隊長確認不認識這倆人,語氣毫不客氣。
那齙牙老婦叉著腰,氣勢洶洶地嚷道:“我是徐瑩的媽!我叫金迎花!我姑娘響應號召來你們大隊下鄉建設,結果把命丟這兒了!你們大隊必須給個說法!”
何隊長都給氣笑了:“說法?國家給了你閨女烈士稱號!她是為保護同誌犧牲的!你對這說法有意見?”
“有!!”金迎花唾沫橫飛。“我姑娘是替你們大隊的人死的!救的是你們大隊的人!你們大隊就欠她一條命!”話音未落,她猛地一把掀開板車上的草席!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消毒水和隱隱腐敗的冰冷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草席下,赫然是徐瑩僵硬青白的屍體!
屍體顯然剛從冷凍櫃裡取出不久,頭發和臉上還凝結著白霜和細小的冰碴,在八月的驕陽下,正緩緩融化,滲出細小的水珠。
人群一片嘩然,不少人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何隊長眼神淩厲:“行!王會計,去拿賬本!把徐瑩同誌的工分算清楚,該換多少糧食換多少!我這就帶這位大娘去公安局!就說她不認這烈士稱號,要退回那二百塊撫恤金!讓公安重新審,該我們大隊賠多少,一分不少!鐵牛、大慶!帶上家夥,去鎮上請公安!順便把公社孫書記也請來當個見證!騎我家和王會計家的自行車去!快!”
“好嘞!”鐵牛、大慶應聲就要走。
金迎花的哭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