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黎拉開門出去,門外不見人,院子裡也沒人,蠶室裡有光從門縫裡透出來,裡麵有說話聲。
“二哥,我在這兒。”杜憫人在牛棚外。
杜黎大步過去,見人就罵:“你得失心瘋了?你一個讀書人敢沾商賈之利,你不參加科舉了?你老實跟我說,你在外麵是不是欠債了?你沾賭了?”
“沒有。”杜憫淡然地說。
“真沒有?”杜黎疑心大起。
“你不覺得這是個好商機?孟家的紙馬店在吳縣乃至蘇州都是頭一份,但名頭沒打出來,顧客都是窮人家,賣出去的多是紙錢和靈幡,盈利不多。”杜憫說得頭頭是道,顯然他已經思量許久,他背著手胸有成竹道:“而我書院的同窗,大多家底豐厚,這是一幫愛麵子還拿得出錢的客人,隻要我們把聲勢造起來,孟家紙馬店往後不缺生意,還都是大生意。”
杜黎能聽懂,但他不讚成,“這跟你無關,你要是缺錢,家裡能給你拿,你不能碰商賈之事。這事一旦走漏風聲,你這輩子斷了科舉做官的路,到時候你二嫂跟她娘家都是罪人,你讓她在杜家如何做人?”
杜憫皺眉,他不死心地說:“不會走漏風聲……”
“不行。”杜黎不等他說完,強硬地打斷他的話,並威脅說:“你要是不想害你二嫂,你明早就回書院,這事休要再提。”
杜憫氣他不知變通,他哎呀一聲,甩手走了。
次日一早,杜憫早飯都沒吃就乘船離家了,杜黎見狀心裡踏實了些。
孟青得知消息後,失望遠比高興多,她琢磨一晚上,更期待夢是真的。
“老二,下地乾活了。”杜父在院子裡喊。
“好。”杜黎應一聲,他把昨天帶回來的臟夾襖又穿上,跟孟青說:“我要去犁田,娘跟大嫂要去拔秧苗,隻有錦書和巧妹留在家裡,你有事喊他們,他們做不了的,就讓錦書去田裡喊人。”
錦書和巧妹是老大家的兩個兒女,錦書有七八歲大,巧妹上個月滿五歲,兩個都聽得懂話,還能乾跑腿的活兒。
孟青無奈點頭,家裡是實打實地忙,她也不能強行留個大人在家幫她伺弄孩子。
杜黎出門又跟巧妹交代一遍,“你二嬸昨天才生完孩子,她不能出門,你在家裡守著她,聽她的話。”
巧妹點頭,“我記住了,我娘跟我說過。”
杜母挑著筐路過,她催促道:“彆磨嘰,快去扛犁。你大哥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待會兒我跟你爹牽牛,你扶犁。”
孟青娘家在城裡,乘船去一趟要兩個時辰,杜黎大哥昨天下午去報喜,晚上沒能回來。
孟青躺在床上豎耳聽一陣子,聽外麵沒動靜了,她揚聲喊:“巧妹,你進來。”
小姑娘樂滋滋地推門,“二嬸,你喊我?”
孟青指桌上的油紙包,“麥芽糖,你自己拿,給你哥也拿兩塊兒。”
巧妹咧開嘴笑,她就樂意幫她二嬸做事,每次都能吃到糖和點心。她拿塊兒麥芽糖含在嘴裡,又數三塊兒擱手心裡,說:“我哥吃兩塊兒,我也吃兩塊兒。”
孟青點頭,“這是今天的,剩下的明天再吃。”
“明天潘奶奶是不是要來看小弟弟?”巧妹問。
“對,明天小弟弟洗三,他外婆要來。”孟青說,“你要不要看看小弟弟?”
巧妹握著糖走到床邊,孟青把孩子從裡側抱出來。
“小弟弟醒著?他吃不吃糖?”巧妹趴床邊問。
“他還不能吃,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吃。”孟青笑著說,“再過兩年,他也能跟在你們後麵滿村跑了。”
巧妹舔了舔嘴裡的糖,問:“他叫啥名字?”
“叫望舟,也是你小叔取的。”孟青說。
“二嬸,我出去摘桑葉了啊。”錦書見門開著,他探頭進來。
“好,你爬樹的時候小心點,不要掉下來了。”孟青囑咐。
巧妹跑出去,她把手裡的麥芽糖分兩個出去,“二嬸給的,可甜了。”
“你在家守著二嬸。”錦書含著糖交代,“蠶室你不能進去,彆把蠶箔推倒了。”
“我才不會。”
“反正你不能進去,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挨打。”錦書強調,他不放心,大聲朝屋裡說:“二嬸,你看著巧妹,不要讓她進蠶室玩蠶。”
孟青答應下來,蠶室裡的春蠶擔負著一家子的絹稅,均田製下,每戶人家每年要納二丈絹布和三兩的綿,不能出差錯。不僅是納絹,杜憫用的筆墨紙硯也從蠶室中來,蠶在家裡的地位堪比犁地的牛。
錦書出門後,巧妹又進屋,手裡的糖吃完,她又從孟青那裡磨得兩塊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去院外給雞挖蚯蚓吃。
孟青下床扶著牆走動一盞茶的功夫,走得渾身冒虛汗,她回到床上躺下跟孩子一起睡覺。
再醒來是孩子餓了,孟青給他喂奶,給他換尿戒子的時候,順帶把鋪在床上吸惡露的布草墊子換下來。忙完這一通,她又出一身虛汗,頭昏腦脹地躺在床上還要哄哼唧著哭的孩子,她心頭火起。
巳時中,杜母帶著滿身的泥點子回來,進院沒看見孫子孫女的人影,她扯著嗓子喊:“錦書?巧妹?人哪兒去了?”
南屋裡,哭累了睡著的孩子被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哆嗦,緊跟著哇哇大哭,孟青忙側過身攬住他,“不害怕不害怕,沒事,娘在呢……不怕不怕……來,娘抱你。”
杜母推門進來,門一開,一股子血味混著尿騷味,她夾起眉頭,嫌棄道:“孩子哭你給他喂奶,抱在懷裡乾說話頂啥用。”
孟青眼神一厲,她暴躁地瞪過去,“還不是被你嚇的,你不知道家裡有才出生的娃?扯著嗓子喊什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