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市場沒多遠,口袋裡的手機就嗡嗡震動起來。掏出一看,屏幕上跳動著“蘇瑾”兩個字。楊睿腳步猛地一頓,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恒泰基金!這個名字像根燒紅的針,瞬間刺破了他刻意維持的平靜假象。白石那張陰鷙的臉、瞿老道那陰險無比的血煞引、還有那個差點撞死自己的殺手……一幕幕帶著血腥味的畫麵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肋骨,那裡似乎還殘留著當初搏鬥後的隱痛。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竄上來。他媽的,那是要命的事啊!自己當時怎麼就鬼迷心竅,一頭紮進去了?事後想想都後怕,腿肚子都哆嗦。那種漩渦,根本不是他這種小蝦米該碰的,稍有不慎,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他現在隻想離這些“大麻煩”越遠越好,安安穩穩地混口飯吃,哪怕被警察攆,被曹萬日罵,也好過哪天莫名其妙沉了江底!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胃液,才勉強接通電話:“喂?”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疏離。
“楊睿?”蘇瑾的聲音依舊清亮悅耳,帶著關切,但這次似乎多了一絲委屈和探尋,“你…最近是不是在躲著我?”
楊睿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喉結滾動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躲?是,也不是。他眼前閃過蘇瑾焦急的臉龐,在恒泰事件中她與自己共同經曆生死,那份信任和依賴,曾讓他心底某個角落微微發燙。這女人漂亮,有學問,心腸也好,他怎麼可能沒點想法?可正是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才更要命!就是因為她,他才差點把命搭進去!現在聽到她的聲音,那點悸動還在,但更強烈的是劫後餘生的恐懼和“不想再惹麻煩”的本能。
更深層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和對自己“多管閒事”的懊惱。楊家祖訓裡那些“濟世救人”、“堪輿正道”的鬼話,平時他嗤之以鼻,覺得全是狗屁,忽悠人的玩意兒。可那天看到文創園地下麵目全非,看到蘇瑾眼裡的絕望,身體裡的血好像就不聽使喚了,祖墳裡埋著的某個老祖宗好像在他耳邊吼……這該死的、甩不脫的“形勢派風水傳人”的烙印!這讓他既惱火又無力。
“蘇教授說笑了,”他終於開口,聲音乾澀,帶著刻意拉開的距離和濃濃的自嘲,“我哪敢躲您啊?我是什麼身份,您又是什麼身份?泥坑裡的癩蛤蟆,躲著天鵝飛還來不及呢。”這話刺耳又酸澀,既是說給她聽,更是說給自己聽。她的世界是陽光明媚的學術殿堂和光鮮亮麗的社交圈,他的世界是逼仄的出租屋、催命的房租和青黃不接的生意。她的關心是真誠的,卻像一麵明鏡,照得他卑微又難堪。璞茗軒的奢華、曹萬日的冷臉、還有那壓在頭頂的債務……都在這通電話裡被無限放大。
“你怎麼這麼說?”蘇瑾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受傷和不解,“我隻是關心你。上次通電話你就很敷衍,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恒泰的事後續處理……”
“彆提恒泰!”楊睿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驚悸和粗暴打斷了她。那個詞就是點燃恐懼的引信!“蘇教授,我的困難就是想法子填飽肚子,付房租,彆讓房東把我掃地出門!您那些‘恒泰環保’的大問題,還有您請我吃的飯,對我來說都太遠了,遠得他媽的能要人命!謝謝您關心,真的,但我……求您了,讓我消停點吧,我‘挺好’的!”他幾乎是吼出最後幾個字,“挺好”二字咬得極重,卻顯得無比蒼白。他不想在她麵前露怯,更不想再被那份讓他感到窒息和危險的“關心”拖回噩夢。
“楊睿,你……”蘇瑾的聲音帶著震驚和一絲哽咽。
“就這樣吧,蘇教授,我到家了。”楊睿不等她說完,像扔掉燙手山芋一樣狠狠按斷了電話。他握著發燙的手機,站在巷子口,傍晚的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吹得他渾身冰涼,胃裡一陣抽搐。那句“挺好”,空洞得像他此刻的心。
回到那間簡陋、仿佛還殘留著恒泰事件陰影的出租屋,楊睿反手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鑰匙被他隨手扔在腳邊,發出沉悶的響聲。屋子裡死寂一片,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璞茗軒刺眼的燈光、蘇瑾受傷的聲音、白石陰冷的眼神、曹萬日的冷嘲、燕蘭憂心的麵容……所有畫麵和聲音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腦海裡瘋狂衝撞、撕扯。
對蘇瑾那點隱秘的好感帶來的悸動與恐懼、祖傳道義被強行喚醒後的煩躁與無力、以及對自身渺小和生存危機的深刻認知,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他死死困在中央。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無力感和對未來的茫然,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他蜷縮起身體,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隻想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和混亂中,暫時屏蔽掉所有讓他心亂如麻的現實。提前關門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讓這沉重的心事,在獨自一人的空間裡,發酵得更加苦澀濃烈,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正胡思亂想間,燕蘭那溫婉動聽的聲音在單元樓道裡響起,透過薄薄的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
“小楊!電話!找你的!”
楊睿租住的這個小區,是典型的“城中村”改造產物。當年拆遷,原住民們不僅按人頭分到了好幾套回遷房,更是搖身一變成了輕紡城南市場的創始股東,村裡的合作社至今還握著市場的股份,年年分紅。
房東曹萬日就是這批幸運兒之一,他分到了四套房,還頗有遠見地在抽簽後跟鄰居們私下調換,愣是把四套房湊在了同一個單元裡,分彆是301、302、401、402。這曹萬日自己把頂樓301和401上下打通,弄了個氣派的複式。楊睿租的是302,樓上402的租客叫朱明,一個白白淨淨、戴著黑框眼鏡的銀行白領。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楊睿相對“熱情”點,樓道碰見總嬉皮笑臉地喊聲“朱經理”,朱明則永遠目不斜視,冷冰冰丟下一句“哼”便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