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的眸光微動。
他沒有立刻去接那封信,而是開口問道:“這宅子,是你們修的?”
“是。”老管家愈發恭敬,頭也垂得更低了,“我家主人聽聞先生已至天府城,又得知此地乃是顧家祖宅,唯恐宅邸荒廢,有損顧家先人威名,便擅作主張,命人連夜修葺。府內祭祖的香堂、牌位,也都按照古製備好,隻為先生能有一處清靜的歇腳之所。”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來意,又將姿態放到了最低。
擅作主張,連夜修葺。
這四個字背後,是何等恐怖的執行力和財力?更難得的,是這份心思。
他們沒有像江城那些家族一樣,跪在樓下哭喊著求見,也沒有冒然上門叨擾,而是用這種最潤物細無聲,卻也最能體現尊重的方式,向他表達了敬意。
他們甚至都沒有提江城覆滅徐家之事,仿佛他們做的這一切,都與那滔天的權勢無關,僅僅是出於對“先生”本人的尊敬。
顧長生沉默片刻,終於伸出手,接過了那封信。
拆開火漆,信紙上是蒼勁有力的毛筆字,字裡行間,滿是惶恐與謙卑。
信中,薛鎮海隻字未提請他治病救人的事,甚至連“醫仙傳人”四個字都未曾提及。
通篇,都隻是在為“擅自修葺祖宅”而請罪,言辭懇切,說隻希望先生在天府城這等陌生之地,能有個落腳之處,不至於漂泊在外,那便是他薛家天大的榮幸。
落款處,更是隻有一個名字,和一個“叩上”。
何為誠意?
這就是誠意。
與天府顧家那十萬塊買斷恩情的羞辱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彆!
“有心了。”
顧長生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老管家聞言,如蒙大赦,蒼老的臉上瞬間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激動與狂喜!
他知道,這三個字,比千金萬金都要重!
顧長生走進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祖宅,空氣中還彌漫著嶄新木料與淡淡的檀香氣息。庭院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一切都恰到好處,既有世家府邸的氣派,又不失清幽雅致。
他能感覺到,修葺這座宅子的人,是真的用了心。
他緩步走到後院的祠堂,隻見正中的香案上,一排排先祖的牌位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整齊地供奉著。香爐裡,三支清香正燃著,青煙嫋嫋。
案前,還放著另一份更加精致的燙金請柬。
顧長生拿起請柬。
打開,依舊是薛鎮海的筆跡,邀請他今晚赴宴,地點就在城中最頂級的“天香樓”。
那語氣,卑微到了塵埃裡,仿佛能請到他,是薛家祖墳冒了青煙。
顧長生將請柬隨手合上,眸光平靜。
他本不是一個輕易動容的人,複仇之路,更不該被俗事所牽絆。
但薛家的這份尊重,不僅僅是尊重他顧長生,更是尊重了他顧家的先祖。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這是父親教給他的道理。
而那忘恩負義,反噬主家的惡犬……也該有人,替天行道,好好敲打一番了。
他轉身,對著祠堂外等候的老管家,平靜地開口。
“告訴你家主人,今晚的宴席,我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