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經理下了車,並沒有立刻跟張耀說話。他先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在張耀家那個煥然一新的院子門口掃了一圈。從新搭的竹籬笆,到那個寬敞的油氈布涼棚,最後落在了院門口掛著的那塊嶄新的木牌上。
木牌是齊校長昨天臨走前,親手用毛筆寫的,字跡蒼勁有力——龍門山貨加工作坊。
“你就是張耀?”劉經理終於開口了,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是!我是張耀!劉經理好!”張耀趕緊上前一步,緊張地伸出手。
劉經理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思,而是徑直走進了院子。
張耀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他臉上一熱,默默地收了回來。陳桃花看在眼裡,心疼得揪了一下,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角。
院子外,圍觀的村民們發出一陣細微的騷動。
“我的天,這城裡來的官,派頭可真大!”
“你看他那身衣裳,比鎮長穿的都好!”
“張耀這回怕是懸了,你看人家,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劉經理對院外的議論充耳不聞。他走進院子,就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他先是走到涼棚下,用手指敲了敲那幾根粗壯的竹子,又看了看棚頂的油氈布。
然後,他走到那一排排碼放整齊的醃菜缸前,彎下腰,仔細地查看。他甚至還揭開了一個缸的蓋子,湊上去聞了聞,隨即又不動聲色地蓋上了。
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張耀的心,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七上八下。他感覺自己不像是在接受考察,倒像是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最後,劉經理走到了院子中央那張八仙桌前。桌上,陳桃花早就用家裡最乾淨的白瓷小碟,擺上了四樣醃菜:黑得發亮的木耳醬,金黃透亮的野筍乾,紅潤油亮的醃辣椒,還有一碟碧綠爽脆的醃黃瓜。
劉經理並沒有坐下,也沒有動筷子。他看著桌上的菜,終於又一次開口,問的卻是毫不相乾的問題:“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都是俺自己做的。”張耀趕緊回答。
“原材料呢?都從哪兒來?”
“木耳、野筍,都是俺自己上後山采的。辣椒和黃瓜,是自家地裡種的。絕對沒有用一點化肥農藥,都是最土的法子種出來的。”張耀記著李鎮長的話,有一說一。
“你這個作坊,一天能做多少?”劉經理的問題越來越尖銳。
“這個……”張耀被問住了,他撓了撓頭,老老實實地說,“俺沒算過。就是家裡人一起弄,能做多少算多少。都是笨辦法,費工夫,快不了。”
院外的人群又是一陣哄笑,有人小聲嘀咕:“真是個棒槌,問他話都不會說。”
劉經理聽完,不置可否,隻是拿起筷子,夾了一根筍乾。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屏住了。
他把筍乾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金絲眼鏡後麵的那對眸子,微微眯了起來。
時間仿佛凝固了。
張耀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停止了跳動。他死死地盯著劉經理的臉,想要從他臉上哪怕最細微的表情裡,看出一點端倪。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劉經理麵無表情地咽下那口筍乾,又依次嘗了木耳醬、醃辣椒和醃黃瓜。每一樣,他都吃得很慢,很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