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個被被褥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醜陋的“堡壘”。裡麵,是生,還是死?
張耀從棚頂上跳下來,他已經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扶著棚子的柱子,深吸一口氣,然後,對著陳桃花,沙啞地說道:“桃花,開門。”
陳桃花的手,在顫抖。她拿出那串沾滿了泥水的鑰匙,哆哆嗦嗦地,試了好幾次,才把那把沉重的大鎖打開。
“吱呀——”
大棚的門,被緩緩推開。
一股混合著泥土、濕氣和一股奇特暖意的氣息,撲麵而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往裡看。
高建國第一個衝了進去,他甚至沒等手電筒,就憑著外麵篝火和黎明前微弱的光,跌跌撞撞地撲向了最近的木架。
借著火光,他們看到,大棚裡麵,除了門口幾盆因為堵門時被風吹倒的,絕大部分的竹苗,都靜靜地立在木架上!葉片上還帶著晶瑩的水汽,在昏暗中,依舊透著那股子倔強的嫩綠!
那些菌棒,也安然無恙地躺在架子上,上麵剛剛冒頭的黑色菌絲,像是夜空中的繁星,閃爍著微弱卻頑強的生命光芒!
活下來了!
它們全都活下來了!
高建國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文化人,此刻再也顧不上什麼體麵。他像個孩子一樣,伸手輕輕撫摸著一片竹葉,感受到那上麵生命的濕潤和韌性,然後猛地蹲下身,把臉埋在雙臂裡,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不知道是誰,先哭了出來。
“嗚嗚嗚……”
那哭聲,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漣漪。
緊接著,哭聲,響成了一片。
這一次,不是絕望,不是恐懼,而是劫後餘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狂喜!
三爺這個一輩子都流血不流淚的老漢,此刻拄著鋤頭,渾濁的老淚順著臉上的溝壑,一道道地往下淌。
張大山這個鐵塔一樣的漢子,一屁股坐在泥水裡,抱著自己的頭,像一頭受傷的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嗚咽。
婦人們則早就抱在了一起,哭得泣不成聲,把一晚上的擔驚受怕,把所有的委屈和疲憊,全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儘情地宣泄出來。
他們贏了!
他們這群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靠著自己的雙手,靠著一身的力氣和膽魄,靠著全村人的齊心協力,跟這蠻不講理的老天爺,硬生生地乾了一仗!
他們贏了!
張耀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那些哭著笑著的樸實的臉,他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徹底鬆懈了下來。
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憊感,瞬間淹沒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腿一軟,眼前一黑,差點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一雙雖然瘦弱但卻異常有力的手,及時地從身後扶住了他。
是陳桃花。
她沒有哭,甚至臉上都沒有太多的表情。她的臉頰上沾滿了泥點,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在晨光和火光的映照下,亮得驚人。
張耀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他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裡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他隻能轉過頭,看著東方。
那裡,天邊的烏雲已經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一抹燦爛的魚肚白,正頑強地從縫隙裡透出來,給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希望。
新的一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