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四十九分,檔案修複室的空氣裡彌漫著舊紙張和黴菌混合的特殊氣味,像是一座被時間遺忘的墳墓。
掃描儀的幽綠光線一遍遍地刮過那枚從B7號倉庫帶回的金屬日誌殘片,將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轉化為冰冷的數字信號,投射在蘇晚眼前的屏幕上。
這些痕跡毫無章法,像是孩童的塗鴉,又像是野獸絕望的抓撓。
但蘇晚的直覺告訴她,這絕非偶然。
混亂本身,就是一種秩序。
她的大腦像一台高速運轉的精密計算機,飛快地檢索著所有關於密碼學的知識。
忽然,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術語躍入腦海——聲波編碼。
一種流行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軍用短途通訊方式,通過敲擊不同物體的頻率和間隔來傳遞信息,隱蔽而高效。
屏幕上的刻痕,長短不一,間隔分明,完美地符合了這種編碼的物理特征。
她調整了分析軟件的參數,將刻痕的長度和深度轉化為聲波頻率的模擬波形。
“老馬,”蘇晚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寂的池塘,“七十年代,雲江港務係統有沒有用過什麼特殊的記錄方式?”
正在一旁用放大鏡費力辨認著另一份泛黃文件的老馬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懼。
他放下放大鏡,雙手在沾滿灰塵的工裝褲上反複擦拭,仿佛要擦去某種看不見的汙穢。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蹣跚地走向牆角一個上了鎖的鐵皮櫃,用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打開了它。
櫃子深處,是一摞用油布包裹的零散文件。
老馬顫抖著手,從中抽出一本破損不堪的冊子,封麵上的《雲江港務誌》幾個字幾乎已經模糊不清。
“這是殘本,當年清查的時候漏下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個會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有些東西,不能寫在明麵上。我們就用這個……記‘異常貨品’。”
他翻到其中一頁,上麵沒有文字,隻有一排排手繪的、類似象形文字的符號。
蘇晚湊過去,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老馬指著其中一個符號:“比如這個,代表……活人。”
蘇晚的目光迅速鎖定在自己的電腦屏幕上。
經過聲波轉譯後的代碼,正是一串由“△”、“●”和“△△”組成的序列。
她對照著老馬手中的符號表,一個字一個字地破譯出來。
當最後一組代碼被翻譯完成時,她的呼吸停滯了。
日誌中反複出現的那一串“△●△△”,代表的意思是——女童,十四至十六歲,用於勸遷。
“勸遷”,一個多麼溫和而無害的詞語。
可在此刻,它卻比任何一個血腥的字眼都更令人毛骨悚T然。
它像一把包裹著天鵝絨的匕首,悄無聲息地剖開了雲江市那段被塵封的、關於強拆與發展的黑暗曆史。
上午十一點十二分,安全屋。
窗簾緊閉,隻留下一線蒼白的光。
小禾醒了,蜷縮在床角,像一隻受驚的幼獸。
董嵐坐在床邊,聲音放得極輕,試圖安撫她。
宋昭站在稍遠處的陰影裡,一言不發,但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那個瘦小的身影。
“他們……不打我。”小禾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長時間缺水後的沙啞,“他們給我吃的,給我乾淨衣服,還有一個房間。”她頓了頓,似乎在回憶什麼可怕的事情,“每天,他們都讓我戴上耳機,聽錄音。裡麵……全是哭聲。各種各樣的哭聲,有害怕的,有傷心的,有絕望的……”
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有個教官,是個女人,她說,要學會怎麼哭,怎麼才能哭得最像一個真正的受害者。她說,你越像,他們就越信。等他們打開門,你就把手裡的東西……點著,扔出去。”
宋昭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
用孩子的天真和脆弱作為武器,去點燃另一場罪惡的火焰。
這背後策劃者的心思,歹毒到令人發指。
“我見過一個男人。”小禾忽然抬起頭,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一點焦距,“他和其他人不一樣,穿得很乾淨。戴著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她伸出細瘦的手指,在空氣中模仿了一個動作,“他來看我們的時候,會摸我的頭,說……‘這批成色不錯’。”
宋昭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
那個標誌性的動作,那副金絲眼鏡,那個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隱藏著的惡魔——林阿誠。
他曾無數次在關於他妹妹的案卷裡,看到過對這個動作的描述。
原來,B7倉庫裡的女孩們,和他妹妹宋曦,都曾是這個男人眼中可以估價的“成色”。
下午三點十八分,技術中心。
白色的噪音充斥在房間裡,用以隔絕一切可能的竊聽。
宋昭坐在儀器前,指尖再次觸碰到那枚被封在證物袋裡的珍珠耳環。
他需要更多,他必須知道更多。
他閉上眼,主動放棄了抵抗,任由那股冰冷、絕望的殘響將自己吞噬。
這一次,痛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劇烈。
他仿佛置身於一場大火之中,灼熱的空氣炙烤著他的皮膚,濃煙嗆得他無法呼吸。
耳邊是嘈雜的人聲,尖叫聲,還有火焰燃燒木頭發出的劈啪聲。
在這些混亂的聲音碎片中,他捕捉到了一段清晰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