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四十一分,江城市物證中心檔案室B區。
空氣裡彌漫著陳年紙張與防潮劑混合的沉悶氣味,冷光燈管在頭頂發出細微的嗡鳴,像一根繃到極限的鋼絲。
宋昭蹲在編號“2021毒047”的案卷櫃前,指尖隔著乳膠手套,輕輕撫過登記卡上那片殘留的封條殘膠——薄如蟬翼的一角,邊緣焦黃卷曲,像是被人倉促撕下時用力過猛留下的傷痕。
三年前那起轟動全城的教師毒殺案,所有關鍵證據鏈中唯一能證明死者生前未吸毒的原始尿檢樣本,就在這間檔案室“技術性封存”後離奇失蹤。
如今,證物袋早已被調包成一張空白標簽,唯有這一小片殘膠,還黏附在紙質記錄上,像一句未說完的遺言。
他閉上眼,呼吸放緩。
瞳孔深處,一道極細的金色紋路悄然浮現,如熔金流淌於暗夜。
“真相之眼”啟動。
畫麵驟然閃現:淩晨兩點,實驗室燈光昏黃,儀器低鳴。
一名穿白大褂的身影背對鏡頭,剪刀劃開封袋,動作熟練得近乎冷漠。
他從隨身包中取出另一袋樣本,替換、封口、貼標,一氣嗬成。
監控攝像頭恰好對著死角,紅光靜默。
就在影像即將中斷的刹那,宋昭的腦海卻突兀地“補全”了畫麵——
通風口百葉角度偏左十五度,與標準檢修位不符;台麵第二格試劑瓶的標簽朝內,違反操作規程;碘伏瓶倒伏在搪瓷盤邊緣,瓶身有輕微裂痕,液體滲出,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反光。
這些細節,從未出現在回溯畫麵中。
可他卻“知道”它們存在,清晰得如同親曆。
他猛地睜開眼,冷汗滑過太陽穴。心臟在胸腔裡沉重撞擊。
不是隻看……我在“知道”。
這是第一次,他的經驗與“真相之眼”不再割裂,而是融合成了某種更鋒利的東西——不是被動接收信息,而是主動重構現場。
就像一把鑰匙,終於找到了鎖芯的真正紋路。
他盯著那片殘膠,低聲自語:“他們怕的不是證據被找到,是有人能‘讀’懂它。”
八點零三分,市立三院後勤辦公室。
董嵐的“曆史設備核查函”在手,宋昭站在檔案櫃前調取廢棄冷鏈係統圖紙。
老楊端著搪瓷杯走出來,眯眼打量他,煙味混著茶香從杯口溢出。
“又是查冰牆的?”老楊咧嘴一笑,牙縫裡夾著點煙絲,“上個月有個穿黑夾克的也來過,說修冷凝管。”
宋昭不動聲色:“您記得B7冷藏區嗎?”
老楊一愣,眼神微變:“那地方早停用了,冷媒都抽乾了,連電都斷了三年。可上禮拜半夜,還有人刷舊卡取冰塊,說是‘應急標本轉運’。”
“卡號呢?”
“係統沒記錄——那種老卡早該作廢了。”老楊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麼,“不過監控裡,那人左手戴著手套,右手沒戴,袖口露出半截藍底白字標簽,像是實驗室編號服。”
宋昭的心跳驟然一沉。
左手戴手套,右手不戴——與回溯畫麵中那名替換樣本的白衣人,動作習慣完全一致。
而藍底白字,是三年前市局物證中心臨時外聘人員的統一製服標識。
他謝過老楊,轉身離開時腳步極輕,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鋒上。
下午一點五十六分,廢棄冷庫夾層。
維修通道狹窄潮濕,鐵梯上鏽跡斑斑。
宋昭手持熱成像儀,屏息掃描那麵厚達八十厘米的凍牆。
牆體表麵結霜均勻,可中段一處區域溫度持續偏低,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冷斑,像是冰層之下藏著什麼不肯凍結的東西。
他取出便攜電鎬,貼著標記點開始鑿擊。
冰屑飛濺,寒氣撲麵。三分鐘後,鎬尖觸到硬物。
一塊密封塑料盒裸露出來,表麵覆滿霜層,但編號依舊清晰可辨:2021毒047UR01,封條完好,防偽碼未損。
原始尿檢樣本,還在。
他小心取出,指尖輕觸盒體,再度催動“真相之眼”。
畫麵浮現:昏暗的冷庫,小劉顫抖著將樣本塞入冰縫,額頭沁汗。
他低聲自語,聲音幾近哽咽:“隻要原始樣還在,就不是鐵案……他們會查的,一定會有人來查。”
影像戛然而止。
宋昭握緊樣本盒,指節發白。
當年送檢的技術員正是小劉——那個在“清源行動”中被列為“不合規操作人員”、被迫辭職的年輕人。
所有記錄都被抹去,仿佛他從未存在過。
而如今,這句藏在冰層裡的低語,成了對整個係統最沉默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