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潛藏在深水之下的網絡,此刻正以一種無聲的方式,將冰冷的觸手搭上他的腳踝。
調令就是拽動觸手的那根線,試圖將他拖離這片他剛剛窺見一角的暗礁。
辦公室的空氣裡彌漫著塵埃和告彆的味道。
宋昭拔掉最後一個硬盤的連接線,動作機械而精準。
這裡的一切,從檔案櫃上細微的劃痕到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都曾是他世界的全部。
現在,它們正在被打包,封存,變成與他無關的過去。
他在清理最後一個抽屜時,指尖觸到了一層堅硬的底部隔板。
他頓了一下,用指甲撬開邊緣,隔板之下,一個薄薄的信封靜靜躺著。
沒有封口,信紙的邊緣泛著陳舊的黃。
字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來自母親。
宋昭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捏緊了。
他從未見過母親留下任何需要藏匿的東西。
“昭昭,”信的開頭是母親慣用的昵稱,溫暖得像冬日爐火,卻讓宋昭背脊發涼,“寫下這些時,你還在我肚子裡鬨騰。你爸說,男孩就叫宋昭,像田野裡的雜草,命硬,怎麼踩都死不了。你出生那晚,一道天雷劈中了老家祠堂的頂梁柱,半根柱子都焦了。你爺爺當時就在祠堂守夜,他說那不是凶兆,是‘天命破煞’,是老天爺親自給你這根雜草澆了盆油,將來要燒得比誰都旺。他沒讓任何人知道,偷偷燒了三帖墮胎藥,不是為了打掉你,是為你‘破煞’。他說藥性至陰,能克至陽的煞氣。那些藥灰,他混進了糯米團裡,趁我昏睡時,撬開我的嘴,喂我吃了一整個。後來他抱著剛出生的你,隻說了一句:‘這孩子,將來逆著命走,也得走得穩當。’”
宋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信紙粗糙的紋理。
那些關於自己從小就“不對勁”的記憶碎片,那些冥冥中對危險的預感,那些揮之不去的、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殘響”,在這一刻找到了源頭。
它不是一種天賦,也不是詛咒,而是一場在出生前就已布下的、充滿了鄉土神秘主義色彩的儀式。
他以為自己一直在抗拒某種既定的命運,卻原來,連“抗命”本身,也是被賦予的設定。
這封信像一把鑰匙,打開的卻是一扇通往更深迷宮的門。
實驗室裡,消毒水的氣味依舊濃烈。
林晚將一個銀灰色的金屬手提箱放在實驗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西部基層的設備落後,但泥土不會說謊。”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箱子打開,裡麵是精密排列的工具,每一件都像是為宋昭的手量身定做。
角落裡,一個微型光譜儀和一個便攜式電化學分析模塊閃著幽幽的藍光,外殼上有明顯的手工改裝痕跡。
“我自己改的,精度比製式的高百分之十二。”林晚解釋道。
兩人沉默地校準最後一台顯微比對儀。
當宋昭伸手去調整焦距時,指尖無意間擦過她乳膠手套的邊緣。
一瞬間,一種極細微的“殘響”湧入他的感知。
它沒有形狀,沒有聲音,隻是一股溫度。
不同於案發現場那些尖銳、冰冷的恐懼或絕望,這股溫度很輕,很暖,帶著一絲不舍和擔憂。
它無聲地訴說著一句話:不願你走。
宋昭的動作停滯了半秒,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手。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在離開前,將那枚屬於父親的、邊緣磨損的銅片,悄悄壓在了林晚用來修複古籍的壓書石下麵。
有些信任,無需言語。
夜幕降臨,法醫中心的天台成了臨時的告彆地。
風很大,吹得人衣袂作響。
唐雨柔,沈硯,陳硯,加上宋昭和林晚,五個人圍坐在一張折疊桌旁。
沒有傷感的祝酒詞,也沒有對未來的揣測,他們默契地聊起了大學時解剖課上的糗事,仿佛這樣就能衝淡離彆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