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趙鋒已經坐定,鋪開了桌上的紙張,拿起了筆架上的毛筆。
那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的生澀。
楚惜水心頭一跳,一個念頭閃過。
她也顧不上擦眼淚,連忙快步上前,拿起一旁的硯台,開始為他研墨。
這是大家閨秀從小就要學習的功課,早已成了本能。
隻是她心中,卻已是翻江倒海。
這個男人……與錢衝那等粗人無異的兵痞。
這個渾身浴血、殺人如麻的莽夫……
他竟然識字?
還會寫字?
趙鋒沒有在意她的驚訝,提筆蘸墨,思緒已飛回了那個黃土夯牆的趙家村小院。
筆尖落下,一行行字跡,便在紙上流淌開來。
“卿舒、芷怡、清月、姹紫,四位賢妻親啟:”
“見字如麵。我於軍中一切安好,勿念。此番隨軍攻克建陽,幸得天眷,僥幸立下頭功,已晉為百夫長,統兵百人……”
他簡單地報了平安,說了自己的晉升。
卻對那先登破城的九死一生,提都未提。
“……卿舒有孕在身,當好生休養,凡事不可操勞。家中事務,可多與芷怡、清月商議。另,此番破城,陳公賞賜一女,名喚楚惜水,乃建陽縣丞之女。其人溫良,我已納之,今遣其歸家,望諸位待之如姐妹,好生相處……”
旁邊的楚惜水。
一邊小心地研著墨,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看著信上的內容。
當看到“已納之”“遣其歸家”“待之如姐妹”這些字眼時。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臉頰滾燙,一股難以言喻的羞喜湧上心頭。
可很快。
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是字!
趙鋒筆下的字!
那哪裡是尋常的字跡!
隻見那一個個字。
鐵畫銀鉤,風骨峭峻,筆鋒銳利,瘦勁清秀!
每一個筆畫,都透著一股殺伐果斷的淩厲之氣,偏又組合成一種極為清雅飄逸的美感。
楚惜水徹底看呆了。
她出身官宦之家,自幼飽讀詩書,見過的名家字畫不知凡幾。
父親的書法在當地也小有名氣,可與眼前這字一比,簡直就是塗鴉!
這……這怎麼可能?
這種神仙風骨般的字體,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她忍不住了,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崇敬和顫抖。
“趙郎……這……這是何種字體?奴家……從未見過……”
趙鋒筆尖一頓,頭也不抬,隨口道:“自己瞎寫的,就叫趙體吧。”
瞎寫的?
趙體?
楚惜水差點把手裡的墨錠捏碎。
若是瞎寫都能寫出這等風骨,那天下間的書法家,都可以投筆自儘了!
趙鋒當然不是瞎寫。
這是瘦金體,是他前世作為曆史係博士,閒暇時最愛臨摹的字體。
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一個農家少年,自然不敢暴露自己識文斷字。
還是後來陳卿舒和葉芷怡到了家中,他才借口跟著兩位大家閨秀學習。
結果,他這“一學就會”的本事,讓陳卿舒和葉芷怡驚為天人。
連連感歎他若生在太平盛世,必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一封家書寫完,趙鋒看著信末的空白處。
略一沉吟,筆鋒一轉,又添了兩句。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
寫罷,擲筆。
全篇,一氣嗬成。
而一旁的楚惜水,在看到最後那兩句詩時。
整個人如遭雷擊,徹底僵在了原地。
她呆呆地看著那十個字,隻覺得一股蒼涼、厚重而真摯的情感撲麵而來,狠狠地撞在了她的心上。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好詩!
不,這已經不能用好來形容了!
這是足以流傳千古的絕句!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
這一刻,在她眼中,他不再是粗鄙的武夫,不再是凶悍的兵痞。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