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但舒縣城內,卻無一人入眠。
郡守府的大火。
在楚軍將士和百姓的合力撲救下。
終於被控製住,沒有再向外蔓延。
一張張由葉文謙親筆書寫的安民告示。
被迅速貼滿了城內的大街小巷。
識字的先生,在楚軍士卒的“保護”下站在告示前。
為周圍那些翹首以盼的百姓,大聲地念誦著上麵的內容。
“首惡曹飛雲,倒行逆施,魚肉鄉裡,已自焚於府衙,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凡劉氏之黨羽,城中之豪強,侵占田畝,欺壓良善者。”
“三日內,到討逆都尉府自首登記,尚可從寬!若敢頑抗,一經查實,家產充公,罪魁梟首……”
“楚王仁義,恩澤四方!即日起,於城東設“均田司”。”
“凡我廬江百姓,無論男女老幼,皆可按人頭,分得田地!此令,天地共鑒之!”
當那句“皆可按人頭,分得田地”被念出來的時候。
整個人群,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田地?
這種隻在夢裡才敢想一想的事情。
竟然……竟然是真的?
“撲通!”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農,猛地跪倒在地。
朝著告示的方向,嚎啕大哭!
他的哭聲,像是一個信號。
越來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他們哭著,笑著,用額頭一下下地叩擊著冰冷的青石板路。
口中語無倫次地呼喊著“楚王萬歲”、“大楚萬年!”、“錢將軍仁義”。
那被壓抑了太久的希望。
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這座古城的民心。
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便徹底歸於了新的主人。
……
就在舒縣城內萬眾歸心的時候。
百裡之外。
一處名為“虎口穀”的狹長穀地。
韓徹正站在一處高高的山崖上,冷冷地俯瞰著下方。
月光如水。
灑在山穀之間。
卻照不透那化不開的殺機。
在他的腳下。
整個山穀。
已經被他和他麾下的一萬三千精兵,改造成了一個巨大而精密的死亡陷阱。
穀口看似平坦的道路下,埋設了無數削尖了的鹿角和絆馬索。
兩側的山林裡,上千名弓弩手早已潛伏就位。
手中的弓弩,已經上弦。
更遠處的山坡上,無數巨大的滾石和檑木,被藤蔓和偽裝遮蓋。
隻等一聲令下,便會化作摧毀一切的萬鈞雷霆。
此刻的韓徹。
臉上早已沒有了在錢正大帳中的那份狂熱與激昂。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獵人等待獵物時的冷靜與專注。
“將軍!”
一名負責偵查的斥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
“孫雅風大軍前鋒五千騎,已過前方三十裡鋪!”
“正不設防備,全速向此地趕來!其主力步卒,亦在後方十裡處,銜尾急追!”
韓徹的嘴角。
終於緩緩向上勾起,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來了。
那塊主動送上門來的肥肉,終於來了。
“傳令下去。”
“讓孫雅風的先鋒,再走得近一些……”
“本將軍,要親手送他上路!”
......
夜風如刀,刮過曠野。
卷起一陣陣塵土。
孫雅風催動著胯下的戰馬。
焦躁地回頭看了眼。
身後那蜿蜒如長龍的火把隊伍。
為了儘快馳援舒縣。
他麾下的兵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有合眼。
全靠著一股意誌在急行軍。
曹飛雲那封用血寫成的求援信。
字字句句都燙在他的心上。
“楚軍凶猛,兵臨城下,旦夕不保!孫將軍若不速來,雲唯死而已!”
“廢物!”
孫雅風在心中暗罵一聲。
在他看來。
楚王趙鋒不過是泥腿子出身的暴發戶,手下能有什麼精兵強將?
曹飛雲坐擁廬江堅城,手握數萬兵馬。
竟被區區一支偏師逼到求援,簡直是丟儘了天下諸侯的臉!
但罵歸罵。
舒縣,他必須救!
廬江是門戶,是抵擋趙鋒南下的第一道屏障。
若是廬江有失,他孫家在豫章的基業,就要直麵楚軍的兵鋒!
“傳我將令!”
孫雅風勒住馬韁,對著身邊的副將喝道:“命前鋒五千騎兵,不必等候步卒,全速前進!天亮之前,必須抵達舒縣城下!”
“將軍!”
那副將麵露憂色:“我軍已是人困馬乏,如此急行,恐怕……”
“恐怕什麼?!”
孫雅風猛地一瞪眼,眼中凶光畢露:“難道要等老子到了舒縣,給曹飛雲那蠢貨收屍嗎?!執行命令!”
“……諾!”
副將不敢再勸,隻能硬著頭皮將命令傳達下去。
很快,大軍前方的五千騎兵脫離了主隊。
馬蹄聲驟然變得密集而急促,朝著前方漆黑的夜幕中猛衝而去。
看著遠去的騎兵,孫雅風心中的焦躁才稍稍平複了一些。
五千精銳騎兵,足以對城外的楚軍造成巨大的衝擊。
隻要能和城內的曹飛雲裡應外合,擊破這支孤軍深入的楚軍,並非難事。
到那時。
他孫雅風,便是挽救廬江於危難的大英雄!
更是整個大乾的英雄!
大軍繼續前行。
空氣中彌漫著疲憊與壓抑。
又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道狹長的穀地。
兩山夾峙,中間隻有一條堪堪能容納四馬並行的道路。
地勢險要。
宛如一隻張開巨口的老虎。
“將軍,前方就是虎口穀了。”
副將催馬上前,指著那片黑黢黢的山影,神情凝重:“此地山高林密,最易設伏。我軍長途跋涉,士卒疲憊,不若在此安營,待天明之後再過,如何?”
孫雅風眉頭緊鎖。
抬頭看了一眼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山穀。
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心悸,從他心底悄然升起。
夜風吹過山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極了鬼哭。
他也是久經戰陣之人,立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