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盛大到足以載入軍區史冊的喜宴,終於在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善意的起哄聲中落下了帷幕。
喧囂散儘,沈家的小院重歸寂靜。
空氣裡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酒菜香氣,混雜著夜風送來的青草味,提醒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並非夢境。
距離林颯去省城開學,隻剩下最後三天。
整個沈家都籠罩在一種奇妙的氛圍裡。既有為她即將開啟新生活的喜悅,又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離愁彆緒。
而這份情緒最濃烈的人,是沈霆鋒。
這個在戰場上能徒手扼殺危險,在訓練場上能讓刺頭兵聞風喪膽的男人,此刻正蹲在臥室的地上,乾著一件與他鐵血形象格格不入的事情。
他在給林颯收拾行李。
一個軍綠色的帆布行李包,被他撐開放在地上。
他的動作,和他的人一樣,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利落和嚴謹。
林颯那幾件本就不多的衣服,被他一一疊起。每一件,都被他疊成了標準的“豆腐塊”,邊角分明,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行李包的一側。那件在喜宴上驚豔了眾人的天藍色連衣裙,被他格外輕柔地卷好,塞在最不容易被壓到的角落。
他那雙能拆解最精密槍械、指節粗大布滿厚繭的大手,在觸碰她柔軟的衣物時,竟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林颯就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他。
男人寬闊的脊背微微弓著,像一座沉默的山,將所有的風雨都擋在了外麵。他專注地忙碌著,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仿佛在執行一項無比重要的軍事任務。
第二天,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個嶄新的搪瓷臉盆,紅色的,上麵印著“團結奮進”四個大字。
臉盆裡,裝得滿滿當當。
“友誼牌”的雪花膏,“中華牌”的牙膏,兩把嶄新的軟毛牙刷,兩條潔白的純棉毛巾,還有幾塊用油紙包得好好的、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茉莉花香皂。
全都是供銷社裡能買到的、最新最好的貨色。
第三天,他從外麵回來,塞給林颯一遝東西。
入手微沉。
林颯攤開一看,是厚厚的一疊全國糧票、布票,甚至還有幾張稀罕的工業券。在這個出門離不開票證的年代,這些東西,比錢還好用。
沈霆鋒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地塞進她行李包的夾層裡,整個過程一言不發,隻是低著頭,專注地做著手裡的事。
屋子裡很安靜,隻有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林颯終於開口,聲音很輕。
“我自己來就行。”
沈霆鋒的動作頓了一下,卻沒有抬頭。他繼續整理著那個被他塞得滿滿當當的臉盆,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
“你不知道要帶什麼。”
他把毛巾重新擺放了一下,確保它不會被牙刷戳到。
“到了學校,彆虧待自己。”
他的聲音很沉,像是在下達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颯閉上了眼睛。
她的精神力,像無形的、最細膩的蛛絲,悄無聲息地蔓延出去,輕輕地觸碰著男人的情緒場。
往日裡,沈霆鋒的情緒核心,是一團燃燒的、紀律嚴明的火焰,炙熱,強大,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而此刻,那團火焰的外麵,卻包裹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灰色霧氣。
那霧氣,沉甸甸的,帶著一種黏稠的、壓抑的質感。
是低落。
是不舍。
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舍不得她離開。
這個發現,讓林颯的心臟,泛起一種陌生的、細微的酸麻感。像是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蜇了一下。
在末世掙紮的十年裡,離彆是家常便飯,死亡才是最終的歸宿。她早已習慣了送彆,也習慣了被留下。她的心,被打磨得比最堅硬的合金還要冷酷。
可現在,這顆堅硬的心,似乎被這個男人的笨拙,撬開了一道微不可見的縫隙。
晚上。
窗外,月光如水,灑進屋裡,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
沈霆鋒坐在床邊,沒有像往常一樣看軍事書籍,隻是沉默地抽著煙。煙頭的火星,在昏暗中一明一滅。
他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將煙頭在煙灰缸裡摁滅,然後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了兩樣東西。
一張紙,一個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