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振國院長在神農基地的這些天,每天都活在一種巨大的割裂感中。
一方麵,是日新月異的建設奇跡。
那片荒地,在鋼鐵巨獸的咆哮下,以一種不講道理的速度被重塑著。
巨大的地基坑深不見底,就跟巨獸張開的大口似的,預示著未來那座地下堡壘有多宏偉。
一車車最頂級的特種鋼材和建築材料,掛著軍用牌照,暢通無阻地運到工地。
那些材料的型號,錢振國隻在最前沿的建築學期刊上見過。
很多都還在實驗室階段,可在這裡,卻像不要錢一樣堆積如山。
他看著那些荷槍實彈、眼神警惕的士兵,又看看那些在林颯麵前,恭敬得跟學生一樣的國寶級專家。
再低頭看看自己懷裡,那張已經起皺的、省建材一廠的介紹信,老臉就一陣陣發燙。
他那點“雪中送炭”的小心思,在國家機器這種級彆的“傾囊相助”麵前,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而另一方麵,是精神上的,更加劇烈的衝擊。
他不像孫明那樣,有能力和精力去搞什麼“場域”研究,但他有最直觀的感受。
在這裡,他每天隻睡五個小時,精神頭卻比在學校睡八個小時還要好。
困擾他多年的老寒腿,在山裡潮濕的秋夜裡,竟然一次都沒發作過。
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老花眼都清晰了不少,看圖紙時,偶爾都能摘下眼鏡了。
他這個搞了一輩子植物學的老教授,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地靈人傑。
不,不對。
錢振國搖了搖頭,他想起了那個在指揮棚裡運籌帷幄的清冷身影。
林颯站在巨大的沙盤前,纖細的手指在圖紙上輕輕點著。
那張精致得像瓷娃娃一樣的臉龐,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
一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專注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這裡不是地靈,是人傑。是林颯這個人,讓這片土地,變得“靈”了起來。
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林颯正在做的,到底是一項多麼偉大、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業。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大學生創業項目的範疇了。
這是在開創一個全新的時代!一個將生命科學與宏觀工程學完美結合的時代!
一個屬於華夏的,全新的生命紀元!
而他,錢振國,省農業大學的院長,林颯的導師,在這場變革中,又能做些什麼?
僅僅當一個搖旗呐喊的看客嗎?
就因為她是自己的學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與有榮焉的驕傲嗎?
不!絕不能這樣!
一個深夜,錢振國在自己的臨時帳篷裡,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看著窗外那片熱火朝天的工地,內心的激動與不甘,就像兩股激流在碰撞。
夜風吹過帳篷,發出呼呼的聲響。遠處傳來挖掘機的轟鳴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神裡閃爍著一種決絕的光芒。
花白的頭發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淩亂,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點亮了桌上的馬燈,鋪開信紙,拿起了那支陪伴他多年的鋼筆。
這支筆,跟了他三十多年,筆杆都被磨得發亮了。
今晚,它要寫下一封足以改變一切的信。
他要給省農業大學的校領導,給那些還在象牙塔裡按部就班的同僚們,寫一封信。
一封足以在平靜的校園裡,投下萬噸巨石的信。
“尊敬的各位校領導、同仁們:”
“執筆寫下這封信時,我的內心充滿了慚愧與激動。”
“慚愧於我等身為師長,思想之局限,眼界之狹隘。”
“激動於我校學子林颯,正在開創一番足以改變國運,彪炳史冊的偉大事業……”
他沒有保留,也沒有誇張。
他用一個老知識分子最樸實,也最真誠的筆觸,將自己在神農基地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所感,原原本本地寫了下來。
從那軍方直接調撥的鋼鐵洪流,到那些平日裡隻能在新聞上見到的頂級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