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外,大臣們上了馬車離開,寧絕走在後麵,陸亦澤突然湊了上來:“寧公子暫居何處,在下送你。”
寧絕看了眼不遠處的馬車:“謝陸公子好意,不必了。”
陸亦澤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四皇子府準備的馬車並不奢華,和普通百姓用的差不多。
“好吧,寧公子一路小心。”
很平常的一句話,但寧絕覺得他意有所指,他抬腳欲走,陸亦澤又說了一句:“寧公子,明日酉時,陸某在燕江樓宴請諸位同年,若有空的話,能否賞臉來喝一杯?”
寧絕腳步一頓,倒沒有拒絕:“寧某榮幸,卻之不恭。”
陸亦澤一笑:“好,陸某掃榻以待,靜候君至。”
“告辭。”
寧絕拱手拜彆,陸亦澤還禮:“不送。”
兩人分彆,馬車邊,車夫放下馬凳,寧絕上車,彎腰掀開車簾,驀然見一身黑衣的安崇鄴坐在裡麵。
“殿下?”
寧絕輕呼,有些驚訝,他以為,早上那些話,已經足夠讓安崇鄴寒心,不會再看他一眼了。
而此刻,安崇鄴抬頭看他,臉色平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進來!”他說。
寧絕走進去,坐在他身側。
安崇鄴在小幾上倒了杯茶水遞給他,並問道:“今日如何?”
寧絕接過茶,將剛才在殿上發生的事一字不差的說了一遍。
安崇鄴認真聽著,等他說完,他道:“仁王並非真的仁善,你這樣說,隻怕日後會招惹不少麻煩。”
“我知道。”
寧絕點頭,太和殿上,說出那些話之前,他就料想過後果,但是,他還是說了。
仁王留在京都多年,已經招惹了多方勢力窺探,聖上礙於先皇旨意,無法對其過多管束,可是,如果再這樣任其發展下去,那後果,必定會是一場大亂。
其實聖上一直有讓仁王就藩的想法,但就是沒有由頭,此番餘泗一案,民間謠言四起,正好就給了個由頭。
隻是,這個由頭不能是聖上指出,否則便成了他容不下胞弟,而其他大臣,礙於仁王的勢力,一個個閉口不言,寧可中立,也不得罪雙方。
今天殿試,參加的貢士來自五湖四海,暫無權勢拉攏,就成了最適合提起這個由頭的人。
所以聖上最後提出謠言一事,表麵在於仁王清譽和百姓言論,而實際上,是在暗示仁王在京的弊端。
隻可惜,陸亦澤和蘇嶼誰都沒想到這點,又或者說,他們想到了,但誰都不願意說出來。
而寧絕呢,他本也可以不說的。
“為臣之軀,當以忠君!”寧絕淡淡開口。
這句話若是彆人說的,安崇鄴肯定嗤之以鼻,但出自寧絕之口,他就深信不疑。
“可是,當著那麼多大臣的麵說出來,你怕招惹禍端嗎?”
“怕啊!”
寧絕一笑:“但是,如果害怕就不去做的話,那這件事便永遠這樣了,總要有個開頭的人,隻要開始了,後麵才會有源源不斷的勇氣和毅力。”
恐懼是人之本性,但勇氣也是血液裡不可或缺的生命力,隻要有人舉起旗杆,身後肯定不缺衝鋒之士。
看著他熠熠生輝的表情,安崇鄴心如鼓擂,文人風骨,半點不比戰士的刀鈍。
隻可惜,這樣的阿絕,不屬於他。
馬車行至四街交界處,寧絕叫停車夫,而後對安崇鄴道:“殿下,我不回四皇子府了。”
一個月的收留,他欠他許多,種種情分,日後還報,隻是現在,他們該分彆了。
安崇鄴看著他許久,沒有出口挽留,隻是從身後取出一個盒子:“我在長樂大街烏馬巷給你置辦了兩間小屋,這是地契,還有些銀兩,你帶去,買兩個奴仆,照顧日常起居。”
寧絕並沒有接:“殿下,這些東西太貴重……”
“要麼拿著它,要麼跟我回四皇子府!”安崇鄴蹙眉說:“我也不是白送你的,記賬,等你有了俸祿,一一還我。”
就算是狀元郎,封個六品官,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四十幾兩。
而這盒子裡幾百兩銀票,還他?怎麼還?
“殿下……”寧絕開口,還是想拒絕。
安崇鄴眼神一凜:“你敢拒絕試試。”
墨瞳沉淵,峰眉似劍,淩冽之色一閃而過。
頭一次在他麵前表露本色,隻一瞬間,安崇鄴就收斂住了:“你身無分文,不要我的幫助,難不成還想去住黑店?或者,去找那個鬨翻的親戚?”
找寧遼?絕無可能!
就算是露宿街頭,寧絕也絕不可能跟寧遼低頭,寧府和安崇鄴,他寧可選後者。
見他沉默,安崇鄴把盒子塞他懷裡,歎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就算隻是朋友,我也不至於讓你連個住處都沒有,若是易地而處,你能眼睜睜看我無家可歸嗎?”
聽他說自己不喜歡他,寧絕心裡不知其味,低眉看著懷裡的檀木盒子:“對不起,知非。”
這一聲知非,包含了太多歉意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