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服務器集群,指示燈不再是代表運行的綠色,也不是代表鎖死的紅色。
而是一片代表著低效運行的,令人焦灼的黃色。
蘇陽的雙手停在鍵盤上,一動不動。
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不行……”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切換到‘汗青’的‘乾坤’一號芯片後,算力……至少有30%的差距。”
一個年輕的研究員聲音發顫:“我們已經按照預案,將‘女媧’模型遷移到了自己的硬件平台上。但是……但是‘乾坤’的架構和A國的主流芯片不同,我們的算法無法完全發揮它的性能。”
“這不隻是性能差距的問題。”另一位資深工程師臉色蒼白,
“這等於說,我們在一條更顛簸、更狹窄的賽道上,去追趕一輛F1賽車。所有的訓練、迭代、優化……全部都要推倒重來!”
陸若溪站在巨大的數據瀑布屏幕前。
她已經站了三個小時,臉上沒有表情。
隻是看著屏幕上,那一行行因為硬件不匹配而不斷跳出的警告和效率折損報告。
她的內心,有憤怒,有不甘,更有被強行拖入泥潭的窒息感。
她和團隊耗費了無數心血,視若珍寶的“女媧”,在A國的頂尖硬件上,曾是世界的王者。
如今,卻要在自己尚不成熟的土地上,蹣跚學步。
實驗室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
思特拉公司的CEO馬克,意氣風發地宣布,他們的大模型“普羅米修斯”,在最新的全球AI能力排行榜上,已經超越了“女媧”,登頂第一。
“一個無法在最強硬件上奔跑的模型,隻是一個實驗室的標本。”馬克笑著說,言語中充滿了傲慢。
屏幕上,蘇陽團隊去年奪冠的照片,被當作背景板,一閃而過。
那是無聲的,也是最殘忍的羞辱。
“啪!”
一個研究員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欺人太甚!”
“他們壟斷了高速公路,還嘲笑我們的車跑不快!”
蘇陽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這不是技術上的失敗,這是規則上的霸淩。
就在這時,陸若溪緩緩轉過身,她走到蘇陽身邊。
“他們想讓我們,走他們修好的路,用他們的尺子來衡量我們。”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瞬間壓過了室內所有的嘈雜。
所有人都看向她。
蘇陽抬起頭,看著她。
“若溪……”
“但如果,”陸若溪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光,“我們換一條路,換一把尺子呢?”
她拿起一支筆,在白板上飛快地寫下一行全新的架構符號。
那不是對“女媧”的修補,而是一種顛覆性的創造。
“‘女媧’的算法,是為了兼容和適配他們的硬件而生的。它追求的是普適性。”
“所以,當他們抽掉最肥沃的土壤時,我們就水土不服。”
“既然如此,我們就放棄兼容。”
她用筆,重重地圈住了“乾坤”兩個字。
“我們要創造一種全新的算法架構。一種……隻為‘乾坤’而生的算法。”
“我們要榨乾我們自己這塊芯片的每一個晶元,讓算法與硬件,達到完美的共生。”
“他們追求的是用更強的算力,暴力破解難題。”
“而我們,要追求用最極致的算法,用最優雅的方式,讓我們的‘乾坤’,發揮出超越它物理極限的能量。”
“這……這不可能。”一個資深算法工程師下意識地反駁,
“這不僅僅是重寫模型,這是在創造一種新的AI哲學!我們沒有可以參考的理論!”
“理論,就是用來被挑戰的。”
陸若溪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那目光裡有火焰。
“他們有算力的優勢,但我們,有算法的自由。”
“從今天起,‘女媧’項目組,轉入‘開天’計劃。”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實驗室裡所有的絕望和迷茫。
“我們要做的,不是給‘女媧’升級。”
“而是,用我們自己的磚,蓋一座全新的,通天之塔。”
“我們要讓世界看到,在這條賽道上,最終決定勝負的,不是馬力的大小。”
“而是,車手的靈魂。”
蘇陽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不滅的,甚至比以往更加熾熱的火焰。
他知道,一場更艱難,更孤獨,卻也更偉大的戰爭,開始了。
夜,深了。
陸沉淵回到了雲頂壹號。
他沒有開燈,隻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這座城市的燈火。
手機上,是林遠發來的最後一條信息。
陸總,保重。
從現在起,他們就是商場上的“陌生人”了。
他拿出一瓶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沒有喝酒。
隻是靜靜地站著。
他在想的,不是股價,不是供應鏈,也不是那個叫“開天”的計劃。
他在想的,是很多年前,他扶貧的那個小山村。
村裡的孩子,沒鞋穿。
冬天,腳都凍裂了。
他想給他們買鞋。
但他知道,買一百雙鞋也解決不了問題。
明年,他們還是沒鞋穿。
他要做的是,修一條路出去,讓村裡的特產能賣出去。
讓村民有錢。
他們自己,就能給孩子買鞋。
還能買更好的。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種樹,而不是摘果子。”
這些道理,他早就懂了。
隻是這一次,這片土地,更大。
這棵樹,更難種。
這時,他身後傳來了開門聲。
墨清漓回來了。
她脫掉了高跟鞋,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
從背後,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
“結束了?”陸沉淵問。
“第一天,結束了。”墨清漓把臉頰貼在他的背上,“很累。”
“我知道。”
“清漓,我們會走過去的。”
陸沉淵轉過身,看著她。
她的臉上,寫滿了疲憊。
但她的眼睛,依舊像星辰一樣明亮。
她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嘴唇。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三年前種下的那些樹。”
“現在,它們會成為我們的森林。”
陸沉淵看著她,心中所有的壓力,所有的疲憊,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她的溫柔撫平。
他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冬天來了,春天總會來。”
“我陪你等。”墨清漓在他懷裡輕聲說。
窗外。
風暴依舊在肆虐。
但這個懷抱,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