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會坐在篝火旁,抱著吉他輕輕彈唱。
他唱的,不是那些在京州錄音室裡精心製作的歌曲。
而是一些,他白天剛剛聽來的本地的旋律。
他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編曲填上他自己的理解。
他的歌聲依舊沙啞、粗糲,卻有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唱乾涸的土地,唱遠方的親人,唱無望的等待,也唱於絕望中生出的微弱的希望。
營地的人們聽不懂他的歌詞,但他們能聽懂音樂裡的情緒。
那是屬於全人類的共通的語言。
漸漸地,每當夜幕降臨,嵇亦辰的篝火旁就會圍滿了人。
他們不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
在他的歌聲裡,一天的疲憊和恐懼仿佛都被撫平了。
陸芊芊也常常會坐在人群中。
她看著那個抱著吉他閉著眼睛唱歌的男人。
她想起第一次見麵時,他說他的音樂不需要被包裝成糖果。
她現在明白了,他的音樂不是糖果,是粗糲的、能填飽精神饑餓的黑麵包。
這一天的夜裡,陸芊芊處理完總部的郵件後,走出帳篷。
陸芊芊看到嵇亦辰還一個人坐在熄滅的篝火旁,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似乎在寫著什麼。
月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銀色的輪廓。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還不睡?”
“沒有靈感。”嵇亦辰頭也沒抬。
“你不是已經寫了很多了嗎?”
“那些,都是記錄。不是創作。”嵇亦辰合上本子,
“我記錄了他們的痛苦,憤怒,麻木。但我找不到出口。”
他轉過頭,看著陸芊芊。
“你的‘遠方基金會’,給他們水,給他們食物,給他們藥品。你在給他們生存下去的工具。”
“但然後呢?等你們走了,他們怎麼辦?”
“你隻是在延續他們的痛苦,而不是終結它。”
他的話很尖銳像刀子,換做以前的陸芊芊可能會被激怒。
但現在,她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我終結不了。”她說。
“戰爭,貧窮,疾病。這些東西太大。我一個人,終結不了。”
“我能做的,隻是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他們活下去。活得稍微有點尊嚴。”
“至少,讓他們不用為了喝一口乾淨的水,而去殺人。不用為了一個麵包,而出賣自己的孩子。”
“這就是我理解的出口。”
嵇亦辰沉默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動搖。
那是一種認清了現實的殘酷後,依舊選擇向前的清醒的執著。
“你的憤怒,很有力量。”陸芊芊繼續說,
“它能刺穿虛偽,能喚醒麻木。你的歌,讓遠在京州的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這就是它的價值。”
“但隻有憤怒,是不夠的。”
“在這裡,憤怒不能變成水,不能變成藥。”
“我的工作,很俗,很具體。就是找錢,找資源,把水和藥,運到需要它們的人手裡。”
“而你的工作,是告訴他們,也告訴我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她看著他,眼神無比真誠。
“我們是戰友,不是嗎?我們在打同一場仗。隻是,在不同的戰壕裡。”
嵇亦辰看著她。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心中的那點孤傲和偏執,在她的目光中一點點瓦解。
他忽然覺得,自己那些關於“終極意義”的追問,在她的行動麵前,顯得有些空洞。
“我明白了。”他低聲說。
他站起身,拿起吉他,重新撥動了琴弦。
這一次,旋律不再隻有憤怒和悲傷。
多了一絲,溫暖的堅定的東西。
像是在黑暗中,點亮的一盞小小的油燈。
不耀眼,但足以照亮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