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二年冬。
巴州,化城縣,劉家莊。
李賢直挺挺的站在院子裡,他的麵前有一棵種了不知道多久的歪脖子棗樹,棗樹的“歪脖子”距離地麵接近兩人高,有成人的手臂粗,完全可以掛上一條套索。
所以李賢掛了。
這費了他很大的功夫,讓他那身特意打理整潔的儒衫都被勾破了一道口子,也讓他覺得自己待會兒的死相可能會有那麼點不體麵。
不過相比於這些日子所受到的折磨,破點衣服什麼的,已經算得上很體麵了。
妻兒已經被他叫到西市去買薄荷葉了,丘神勣遣奴仆們在院子裡潑的糞水,如果沒有薄荷葉浸泡過的水來衝洗,那味道根本散不開。
當然,這隻是他支開妻兒的托詞。
真正的原因是他準備上吊自儘了,不想妻兒看到。
丘神勣最近的行為已經愈發沒有底線了,最初的時候他隻是遣人在夜裡圍著自家院子敲鑼打鼓,擾人清眠。
在發現那些法子不足以折磨垮掉人的精神後,他的手段就愈發下作。
譬如:在自家院子上潑糞水,找一些死老鼠死蛇丟在房門口,將一些肺癆病人喝過的藥渣倒在自己出門的必經之路上,等等……
甚至,還讓人拿彈弓打自家窗戶。
以至於繡娘夜裡沐浴,都得要李賢擋在窗戶前,否則便有可能被人給看了去。
是。
這些事聽起來都是小事。
但如果這些小事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呢?
這些人不分晝夜,無論晴雨,變著法子的來惡心他!
昔日東宮的太子生活和眼前的屈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李賢幾度羞憤欲死!
是的。
李賢是太子。
或者說曾經是太子。
作為高宗皇帝最寵愛的子嗣,李賢對於自己是如何被貶謫成庶人、流放巴州的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私藏了兵甲,莫名其妙的就造了反,然後莫名其妙的就來到了這裡。
如今,太子之位被李哲……不,現在該稱李顯繼承了。
李賢再看不到翻身的希望,丘神勣的羞辱又變本加厲,除了體麵的死,李賢再想不到彆的出路了。
看了看腳下的小板凳,又看了看麵前的套索,李賢知道,隻要自己把腦袋探進套索,然後踢掉腳下的小板凳,這一切就結束了。
於是,他做了。
將腦袋伸了進去,粗糙的麻繩硌過下巴,摩擦著胡須有著奇怪的觸感,癢癢的。
李賢本來是想找條絹布或是白綾來自儘的,隻是一家人都不擅耕種,從長安出來時帶的那些東西都被典當成了糊口的糧食,這條麻繩已經是唯一堪用的了。
“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覺吧?”
心裡這樣想著,李賢正準備踢開腳下的小板凳,可忽然,一陣古怪的歌聲讓他停下了這個動作。
“這是什麼曲調?”
李賢敢保證,自己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曲調,無論是教坊司的靡靡之音,還是坊間的怨調,或是太常寺的雅樂,都不如這個調子這般歡快。
“算了,我都打算死去了,還管它什麼曲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