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坐上去舒服啊。”陳森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像是在跟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解釋最簡單的道理。他頓了頓,讓這句話裡的深意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同理,對樓下那些人來說,錢,從來都不是重點。”
“那什麼是重點?”趙福金追問道,她感覺自己仿佛正在接近一個她從未了解過的世界的真相。
“錢能換來的東西,才是重點。”陳森的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比如,地位、權力,還有……人心裡那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窟窿……”他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篤篤聲,與樓下新一輪的喧囂隱隱呼應。“我們稱之為,欲望。”
他似乎很滿意自己這個總結,身體微微前傾,湊近了些,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還有,我呢,也算不上在利用他們。”陳森的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嘚瑟,像極了一個考了滿分之後,卻非要假裝謙虛說自己隻是運氣好的學霸。
“我隻是給他們的欲望,找了個能發光發熱的舞台而已。你看,他們一個個的,不都挺樂在其中的嗎?”
他攤了攤手,姿態輕鬆地總結道:“這叫什麼?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
利用欲望……居然還能說得這麼清新脫俗。
趙福金的心裡猛地打了個突。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感覺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懂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便宜夫君了。他真的能駕馭這股足以把人變成鬼的瘋狂力量嗎?
記憶裡那個在後花園裡,對著一池殘荷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文藝青年,那個身影似乎已經被風吹散了。而在朝堂之上,那個麵對滿朝文武也敢直言犯上,懟天懟地的憤青形象,也在此刻變得模糊不清。
它們都碎裂了,然後重組成眼前這個全新的、讓她感到陌生的陳森。
他現在,活脫脫就是一個將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野心家,一個用權力和財富作誘餌的大忽悠,一個……一個試圖用全天下人的錢包,來給自己點一捧驚天動地的煙花的究極狂人!
就在她心神巨震,胡思亂想之際,樓下又爆發出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熱浪。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李明軒那充滿了激情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力極強,聽著跟街邊扯著嗓子甩賣“清倉大甩賣,最後三天”的夥計似的,“泉州代理的歸屬已定,讓我們再次恭喜林少主!接下來,咱們要拍的,是湖州府的代理權!”
“湖州山水清遠,人文薈萃,更是我大宋筆墨之鄉!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隨著李明軒的介紹,樓下的氣氛又有了微妙的變化。方才那種刀光劍影、殺氣騰騰的氛圍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內斂的暗流。
趙福金從那小孔裡瞥了一眼,發現人群裡,果然多了不少穿著講究、氣質斯斯文文的儒商,他們不像之前的豪強那般外露,隻是安靜地搖著折扇,但那眼神裡的精光,卻一點也不比旁人少。
在那些氣質斯文的儒商之中,有一個身影,趙福金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她把眼睛湊得更近了些,仔細地辨認著。
“咦?那不是周老先生嗎?”
那是一位胡須和眉毛都已花白的老先生,瞧著該有六十上下了。趙福金在一些文人雅集上見過他,一輩子都在和筆墨紙硯打交道,在整個大宋的文人圈子裡都是響當當的名號。
她還聽人私下裡議論過,說這位周老先生的脾氣,是出了名的“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最是瞧不上阿諛奉承與銅臭俗物。
在趙福金天真的想法裡,像周老先生這樣風骨錚錚的正人君子,是斷然不屑於參與這種渾身都散發著銅臭味的活動的。
許是恰好路過,被這番熱鬨吸引,進來瞧個新鮮,順便在心裡批判一下這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場麵吧。
可下一秒發生的事,讓她徹底怔住了。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位被她視作“茅坑裡的石頭”的老先生,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那隻本該用來揮毫潑墨的手,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舉著一塊號牌,跟旁邊那些被欲望熏紅了眼的商人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從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