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拍賣大廳裡,一尊半人高的三足香爐正幽幽地吐著青煙,上好的老山檀香本該是清心凝神的,此刻卻被滿廳銅錢特有的酸腐氣、銀票上新鮮的墨香一攪合,發酵成了一種古怪又複雜的味道。
這味道聞得久了,竟有些熏人欲醉,仿佛能讓最虔誠的佛祖都忍不住動了還俗的念頭。
廳內沒有點燈,穹頂之上,一輪輪用細碎琉璃和赤金箔片堆砌而成的假月亮正散發著清冷而奢靡的光。月光流瀉下來,照亮了一張張因過度激動而微微扭曲的臉孔。
那些臉上,有毫不掩飾的貪婪,有自命不凡的傲慢,有孤注一擲的緊張,也有暗藏鋒芒的算計,林林總總,活脫脫一幅人間《百醜圖》。
這裡哪裡是什麼風雅集會的高堂,分明就是用金錢和欲望砌起來的羅馬角鬥場。
今晚,這些衣冠楚楚的角鬥士們,要爭奪的並非虛無縹緲的聲名,而是一頭真正能下金蛋的肥母雞——北京大名府的代理權。
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張官府蓋了印的搶錢許可證。每年流水幾百萬兩銀子?那不過是謙虛的說法。上千萬兩?那才是真正踮起腳尖就能夠著的目標。
更緊要的是,一旦拿到了它,就等於在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裡,擁有了一艘永不傾覆的豪華遊輪。
於是,無數雙眼睛,亮的像暗夜裡的餓狼,暗的似索命的厲鬼,全都死死地釘在了高台之上。
台上站著一個身著寶藍色錦袍的男人,李明軒。他臉上掛著一副恰到好處的職業微笑,那種“客官裡麵請,保準您滿意”的熱情熟稔,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他身後,立著一麵巨大的紫檀木屏風,上麵雕的並非什麼雅致的花鳥魚蟲,而是氣勢洶洶的萬馬奔騰圖,生怕彆人不知道這裡頭的錢多得能把馬活活撐死。
屏風之後,一道厚重的簾子遮得嚴嚴實實,隻隱約能從縫隙裡,看到一個閒適倚坐著的人影輪廓。雖然看不清麵容,但那股子“你們隨意折騰,反正都是來給我送錢”的悠然氣場,已然穿透了簾子,輻射全場。
在場的人就算再蠢也知道,那簾子後麵坐著的,正是這場饕餮盛宴的總導演,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女兒的夫君,駙馬爺陳森。
台下的人,也跟碼頭上扛活的力工似的,涇渭分明地分了好幾個幫派。
最前排,坐得最是四平八穩,下巴抬得最高的,毫無疑問是那群皇親國戚。他們一個個穿金戴銀,腰間掛的玉佩比尋常富戶的傳家寶還要大上一圈,臉上就差用朱砂筆刻上“老子天下第一”這六個大字了。
挨著他們落座的,是幾位能與朝中相國、尚書攀上遠親的巨商。他們穿得同樣奢華,可那雙眼睛裡總帶著一股算盤珠子撥動的精明味兒,看人一眼,仿佛都在心裡給對方估了個價。
再往外圍,就是一群揣著銀票想來撿漏的富家子弟和地方土財主了。他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攥緊了汗濕的手心,活像蹲在草叢裡苦等兔子掉進陷阱的獵戶,既期待又焦灼。
在場的每一個人,此刻都已悄然進入了戰備狀態,肌肉緊繃,眼神冒火,隻等那一聲開搶的鑼響。
簾子後麵,陳森正翹著二郎腿,修長的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噠、噠、噠”地敲著,像是要為即將上演的這出猴戲,親自配上一段悠閒的樂曲。他身邊的矮幾上,還擺著一盤炒得噴香的瓜子和一壺剛剛沏好的熱茶。
“夫君,我怎麼覺得這氣氛有點……瘮人?”趙福金壓低了聲音,像隻受驚的小貓,緊張地拽了拽陳森的衣袖。
底下那些人一言不發,可彙集起來的目光卻像實質的刀子,讓她後背發涼。“底下那些人的眼神,好像要把彼此生吞活剝了似的。”
“彆怕,福金。”陳森渾不在意地抓了一把瓜子,慢悠悠地送到嘴邊,用牙齒嗑開,發出清脆的一聲“哢”,“這叫開飯前的儀式感。”
他吐掉瓜子殼,將飽滿的瓜子仁遞到她唇邊,嘴角勾起一抹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弧度。“你看,那些猴急的,那些假裝淡定的,還有那些覺得自己穩操勝券的,多有意思。”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簾子,在底下那些人臉上逐一掃過,“這不比去瓦舍裡聽人唱戲強多了?”
趙福金看著他,看著他唇角那抹與昨夜如出一轍的、燦爛到令人心悸的笑容,心頭微微一顫。這個男人,真的把這一切都當成了一場戲。
“北京大名府代理權……哼,”陳森又嗑開一顆瓜子,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在跟自己說悄悄話,又像是特意說給她聽,“這塊骨頭扔下去,保管讓那群自以為是的哈巴狗,為了搶食咬成一團。”
他頓了頓,將手裡的瓜子殼丟進腳邊的空碟裡,發出一聲輕響。
“我要的,就是這種狗咬狗的效果,好看。”
在他眼裡,這場所謂的皇親國戚與豪商巨賈的角力,不過是他搭好了台子請客,然後看一群傻子爭先恐後地跑來,搶著為他買單的一出滑稽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