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踏著積雪在山路上疾行,靴底碾碎薄冰的脆響驚起林間宿鳥。
小夭攥著冰晶緊跟其後,呼出的白霧在兩人之間凝成細小的霜花。
繞過最後一道山梁時,辰榮軍營地的輪廓在熹微晨光中顯現,殘雪覆蓋的帳篷如同蟄伏的巨獸,篝火餘燼騰起的青煙與晨霧糾纏成灰紫色的網。
“見過義父之後,我就送你回清水鎮。”
相柳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袖口烙在皮膚上。
小夭順從地垂眸,卻瞥見他刻意放緩的步伐——銀發掠過凍僵的草莖,帶起細碎冰晶,那些本該淩厲如刀的發絲,此刻卻在晨風中顯出幾分柔軟。
營地外圍的哨兵看見相柳,立刻挺直脊背行禮。小夭注意到他們握緊武器的手上布滿凍瘡,裹著獸皮的靴子裡滲出暗紅血漬,那是在雪地裡長途跋涉留下的傷口。
相柳腳步未停,隻是微微頷首,腰間的鮫綃帶在風中揚起。
中軍大帳前,洪江倚著木柱凝望天邊朝霞,蒼老的麵容在光影交錯間忽明忽暗。他腰間的木梳隨著呼吸輕輕搖晃,齒縫裡還嵌著未化的雪粒。
朝陽穿透雲層的刹那,小夭發間銀飾輕晃,那雙泛著冷意的丹鳳眼,與洪江記憶深處赤宸殺人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義父,我們回來了。”
相柳低沉的嗓音驚飛簷下宿鳥。
洪江卻死死盯著小夭眉間的駐顏花印記,那抹血色的紅痕與赤宸戰甲上的紋飾重疊,恍惚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小夭見洪江一直盯著自己,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這個細微的動作徹底擊潰了洪江最後的防線,二十年前赤宸倚著戰旗挑釁敵軍時,也是這般漫不經心地揚起眉梢。
但久經沙場的洪江瞬間克製住所有情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竟硬生生將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壓了下去。
洪江垂眸時睫毛微微顫抖,再度抬眼時,隻有長輩對晚輩的溫和笑意,連眼角的皺紋都帶著恰到好處的慈愛,
“回來了?”
他沙啞的聲音驚飛簷下覓食的麻雀,老人渾濁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去拿些熱薑湯,山裡冷,小姑娘身子較弱,當心受寒。”
小夭道了聲謝,餘光瞥見洪江腰間那把木梳,莫名生出幾分熟悉感,卻又說不上來緣由。
相柳鬆開她的手腕,轉身向帳內走去,
“我與義父商議軍情,你先歇著。”
薑湯很快送來,熱氣氤氳間,小夭望著帳外忙碌的辰榮軍。
幾個年輕士兵正在修補破損的箭矢,他們一邊說笑,一邊往傷口上隨意塗抹草藥。小夭起身,從袖中取出帶來的傷藥,走向那些士兵。
“這藥止血生肌的效果不錯。”
小夭將藥遞過去。士兵們愣了愣,隨即露出憨厚的笑容,連聲道謝。其中一個少年兵撓撓頭道,
“姑娘是軍師的朋友?從未見過軍師帶女子回營地呢。”
小夭正要答話,相柳已來到身側。
相柳的銀發掃過小夭肩頭,冷冽的氣息裹著帳內未散的硝煙。他垂眸盯著少年兵手中的傷藥,字字如刀刻進冰麵,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上過藥了,就趕緊去訓練。"
少年兵慌忙將藥塞進胸口裡,脖頸漲得通紅:"是!軍師!"
待少年兵轉身小跑著離開,相柳忽然抬手,指尖堪堪擦過小夭耳畔垂落的發絲,將她鬢邊不知何時沾上的雪絨輕輕拂去。
這個動作快得讓小夭以為是錯覺,可相柳收回手時,指節不自然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在掩飾什麼。
“辰榮軍不需要憐憫。”
相柳背過身去,銀發在寒風中淩亂,聲音卻愈發冰冷,
“你若真想幫忙,就該明白,婦人之仁救不了任何人。”
話音未落,另一名少年兵牽著一匹黑色的天馬來到兩人麵前,恭敬道,
“軍師,您要的馬已備好。”
“好,下去吧。”
相柳牽過馬匹,看著小夭姿態笨拙地想爬上馬去,隻覺得喉間突然泛起陌生的癢意,他彆過臉去想要壓製,胸腔裡卻不受控地溢出一聲悶笑。
相柳刻意彆過臉去壓抑的悶笑,像根羽毛撓在小夭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