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如此激憤,慷慨激昂得地說著這些個“大義”,若陵容是個從小為滿人欺辱的漢人,想必一定會相逢恨晚,隻恨不能與她一起共事。
可惜,自己從小受儘欺淩,活到了第二世才能和母親一起從爛泥裡爬起來,抹乾淨臉,抬起頭來做人。
用冠冕堂皇的話矯飾自己的狠毒、報複、泄憤,陵容自問從沒有這樣做過,因為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原就是被逼得狠毒、心狠手辣,就是為了一己之私,甚至是一時痛快而牽連無辜的旁人。
害人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大義”,更不會想以此為自己開脫,隻是臨死的時候說的從前受的痛苦與折磨,也不過是事實而已。
宮裡宮外,滿人、漢人,都有在水深火熱中的,好也罷,壞也罷,長夜漫漫,若已經做好了決定,就誰也不要回頭。
陵容冷冷吐出幾個字來:“狂悖大逆之言,論罪當誅。”
黎瑩先是麻木著,隨即眉飛色舞地失聲笑起來,環顧著四周的宮人,毫無畏懼。
“貴妃,你很謹慎的,你若告發我黎氏謀逆,可又怎麼解釋此刻你來看我呢?不過,我死不死,還有誰要死,都無所謂的。”
陵容不說話,她笑了幾聲夠了,又恢複了之前的神色,看起來,似乎是有些將死者無畏,又似乎已經被逼瘋了。
不禁嗤笑道:“你不是無所謂,你隻是敗落了,無路可走而已。何況,你心裡恨的本就不是什麼滿人,你們黎家殺年羹堯、拿下十爺,後來又將甄氏父女玩弄鼓掌,本宮看不到有什麼滿漢之分。既然動了手,又何必那麼多粉飾,說到底,不過是心虛,不敢照鏡子罷了。”
可憐?誰不可憐?
狠毒?誰又獨善其身?
“黎氏,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懶得再和她廢話,陵容轉身便要走,想知道的事,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不!”
黎氏陡然拔高了音量,隨即將桌上的茶壺摔在地上,她是被陵容的話擊垮防線,還是氣急敗壞,不得而知。
“你覺得隻是你以為的罷了,安氏!你以為我黎家的人為何會那樣忠心耿耿,為何我落魄至此,依舊有宮人不怕你,替我做事?你以為是和哥哥的威逼利誘,可這都是他們心甘情願的!”
陵容的腳步一頓,便聽得黎氏的聲音平緩了許多。
“直到今日,京郊的屬於漢人的農田依舊在被侵占,天子腳下,街上依舊有乞討賣兒賣女的,可是皇帝,他根本就看不見!而我和哥哥,卻可以讓漢人的女孩子可以到府上做丫鬟,也可以去產鋪裡幫忙,男子可以到拿回自己家的地耕種,也可以留在府裡做活。”
黎氏想到這些,無聲嗤笑,似乎是笑自己。
“宮裡的太監哪個不是走投無路的,黎家會給他們在宮外指望,不至於像落葉爛在深宮裡做泥料,你自問,你在宮裡鬥了這麼多年,難道會把這些人的命放在過眼裡嗎?”
“可我能將他們的命當從前我們的命珍視,他們自然也不會拋卻我,我和哥哥是不擇手段,但真正苦命的人,我們從沒有害過一個!”
她昂起了頭,看見小窗外夕陽隻剩弦月形,咯咯低聲笑個不停,有些後悔,若再不擇手段一些,也許此刻結局會不同呢。
陵容淡淡問:“苦命的人?那普通的旗人呢?你們也霸占了他們的田地,搶奪他們的妻女為妓,縱容軍士草菅人命呢?”
她倒並不同情旗人,隻是話到此處,厭煩見這樣的自我激昂。
誰知黎氏咬牙,做出個憎恨又痛快的神色來:“他們如今是落魄了,但祖輩手上誰沒殺過漢人?報應不爽,這都是他們活該!滿人就都該死!”
“至於你提的甄家還是年家,縱然他們也是漢人,可她們都和滿人是一樣的,成為我們的墊腳石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