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創作裡有很多疾病,很多不健康的東西。
人們隻有在苦難之下才更擅長創造,充滿了不健康,充滿了病態,充滿了呻吟。
很多藝術家在健康快樂時並不擅長創作,也不知道怎麼寫一個正麵的、健康的人物。
苦難往往是培養藝術創造的土壤。
李洛站在路邊上,看著黃建國吹口哨的時候沒來由地想。
黃建國一邊吹口哨一邊從旁邊的河裡打水,如果不是了解,可能沒人會知道他背後的痛苦。
李洛看著黃建國,說:“你黑眼圈太重了,昨晚沒睡好?”
黃建國說,“從來沒睡好過。搬進這裡以後,晚上一般得淩晨四點多以後才敢睡覺,因為這裡有很多流浪狗。要是睡得太死怎麼被咬死的都不知道。”
“為什麼一定要住這兒呢?”李洛問。
“現在大環境不好,我這種人哪裡還找得到工作,在外麵租房子又要花很多錢。這房子雖然爛尾了,我的房貸還是原模原樣要還的啊。而且,這裡是我的房子,這裡就是我的家,我不住在這裡,又能住在哪裡呢?”黃建國反問他。
“但你現在還這個房貸,跟投進無底洞裡有什麼區彆?”李洛不理解。
“那我們難道不還,跟開發商一樣當老賴嗎?”旁邊一個年輕人憤怒地反問。
黃建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語氣有點太衝了。
李洛也明白,這個怒氣並不是針對自己。
“去年和我們一起住的有一個姓陳的小夥,因為還不上貸款,被銀行告了,敗訴。判決下來第二天就跳樓了。”旁邊一個大爺補充道,“諾,就後麵那棟,我們這房子不僅是爛尾樓,還是死過人的凶宅嘍。”
胡銘遠不知道自己是在第幾次繞著“親親家園”走完一圈後停下腳步的。
腳邊是一塊倒塌的石磚,邊角還殘留著斷裂的鋼筋,像是某種怪物的骨骼。
他蹲下來,把那塊磚翻了翻,底下是乾涸的泥土和一張發黃的傳單,寫著“幸福啟程,理想家園”。
他輕輕笑了一下,像是嘲諷,也像是自嘲。
兩年前,這裡是市中心的頂級項目,綠化率高達50,大理石入戶大堂,還有24小時智能安防。
胡銘遠記得很清楚,因為他當時站在樣板間裡,幾乎已經能聽見未來孩子在陽台上騎小滑板的聲音。
他貸款買下那套三居室的時候,覺得自己終於擠進了“有產者”的門檻。
然後,恒源地產突然倒了。
然後,工程停了。
然後,他就留在了這裡。
不是所有人都走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走。
胡銘遠就是其中一個。銀行不肯取消貸款,房子沒法退,律師說他們沒有勝訴希望。他的女朋友和他分了手,因為工作判斷上的重大失誤,整個項目組都被裁。
女朋友分手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這房子你要守,那你就守吧。”
胡銘遠真的就守下來了。
夜裡他住在一棟封頂未封窗的高層裡,和另外幾個留下來的住戶分隔出一塊塊區域。
水是用附近工地剩下的管道接的,電靠的是臨時接通的發電機。
他用防曬布封住了臥室窗子,不是為了遮光,而是為了防灰塵——風一吹,整棟樓像是會飄起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