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文的送葬隊伍重新啟程,十六個轎夫邁著整齊的步伐,將棺材穩穩地抬在肩上。從袁宅到西沽墓地,足足有十幾裡路,沿途的百姓越聚越多,有人跟著隊伍走,有人站在路邊鞠躬,還有的孩子,被大人抱在懷裡,手裡拿著小白花,好奇地看著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
王至誠走在隊伍中間,身邊是張孝若和段宏業。段宏業已經收起了煙,眼神裡滿是肅穆;張孝若則時不時停下來,扶一下那些跟著隊伍走的老人。王至誠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袁世凱的葬禮——當年袁世凱去世時,雖然有政府操辦,場麵盛大,卻沒這麼多人發自內心地送彆。而袁克文,一個放浪不羈的“公子哥”,卻能讓僧道、青幫、妓女、百姓都來送他,這或許就是他的魅力所在。
“你看,那邊是陶然亭的僧人,還有白雲觀的道士。”張孝若指著隊伍前麵,“連山東來的竇來庚道長、東北來的葛月潭道長都來了——袁二爺生前和他們論過道、談過佛,沒想到他們都特地趕來送他。”
王至誠點頭,目光落在隊伍後麵的一群乞丐身上。他們穿著破爛的衣服,手裡拿著乞討用的碗,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乞討,隻是默默地跟著隊伍走,時不時對著靈柩鞠躬。“袁二爺生前幫過他們。”張孝若輕聲說,“有一年冬天,天津特彆冷,好多乞丐凍得快死了,是袁二爺讓青幫弟子送了棉衣和糧食,還在靄蘭室門口設了粥棚。”
王至誠想起之前聽圓瑛法師說的話:“其人喜青樓,但不齷齪;身為大總統之子,但不欺負貧苦之人。”此刻看來,這句話一點都沒錯。袁克文雖然流連風月場所,卻從沒有輕視過那些女子;雖然出身豪門,卻從沒有欺負過窮苦百姓。他用自己的方式,在這個混亂的時代裡,守住了一份本心。
隊伍走到西沽墓地時,已經是下午了。墓地周圍早已搭好了祭棚,靈柩被緩緩抬到墓坑前。袁克文的家人和朋友圍在墓坑邊,劉梅真把一束白菊放在棺材上,袁家騮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哭聲撕心裂肺。袁靜雪和姐妹們也跪了下來,手裡的白菊散落一地,眼淚滴在雪地上,融成一小灘水。
王至誠站在人群裡,看著棺材被慢慢放入墓坑,心裡忽然湧起一股悲傷。他想起1930年冬夜在靄蘭室見到的袁克文,想起他揮毫寫《蘭亭序》的樣子,想起他即席填《踏莎行》的灑脫,想起他吐在紙巾上的那口血……那些畫麵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最後定格在他遺像上的笑容裡。
“王先生,您看那邊。”張孝若忽然碰了碰王至誠的胳膊,指著墓地門口。王至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群穿著西裝的日本人,正站在門口,為首的人身材高大,臉上帶著幾分傲慢——正是佐藤鬆本。
王至誠心裡一緊。他早聽說佐藤鬆本找過袁克文,想讓他為日本人做事,結果被袁克文罵了回去。第一次見麵,袁克文聽說他的來意,當場就火了:“跟誰說話呢?彆擋道,二爺我出門吃花酒了!”第二次見麵,袁克文正在化妝演戲,隻說了一句“沒見主角要唱了”,佐藤鬆本掏槍相逼,袁克文卻依舊邁著台步,該唱戲唱戲,一點都不害怕。
“他們來乾什麼?”段宏業皺著眉,“袁二爺都走了,他們還想來找麻煩?”
王至誠搖了搖頭,心裡卻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剛要走過去,就看見袁靜雪先一步攔住了佐藤鬆本:“佐藤先生,這裡是袁二爺的墓地,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請回吧。”
佐藤鬆本冷笑一聲,用生硬的中文說:“我們是來看看,袁克文有沒有留下什麼‘寶貝’。比如……《蘭亭序》的碎片。”
袁靜雪臉色一變,剛要說話,王至誠連忙走過去:“佐藤先生,袁二爺生前早就把《蘭亭序》的碎片賣了,用來賑災。他沒留下什麼‘寶貝’,隻有一身正氣。您要是想找‘寶貝’,恐怕要失望了。”
佐藤鬆本盯著王至誠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你是王至誠?東北大學的教授?我聽說你在找張學良?我勸你彆白費力氣了,他很快就會知道,跟日本人作對,沒有好下場。”
王至誠心裡一沉,卻依舊平靜地說:“佐藤先生,這裡是中國的土地,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請你馬上離開,不要打擾袁二爺的安寧。”
佐藤鬆本還想說什麼,忽然看見潘馥的副官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個警察。他臉色一變,隻好悻悻地說:“我們走。”一群日本人轉身離開,臨走前,佐藤鬆本還回頭看了一眼墓地,眼神裡滿是不甘。
“多謝王先生。”袁靜雪對王至誠說,語氣裡滿是感激,“剛才要是沒有您,我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
王至誠搖頭:“應該的。對了,袁小姐,我有件事想跟您說。”他頓了頓,“今年東北大學想辦一個全國性的書畫展,希望能借袁二爺收藏的《落水蘭亭序》或者《蘭亭序》的碎片展出——哪怕隻有一片也好。我們隻是借用,展覽結束後就還給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袁靜雪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王先生,您可能不知道。家父不是喝花酒醉死的——他一直在‘寒雲齋’的孤本書屋裡。佐藤鬆本之前來過,要找《蘭亭序》,見屋裡沒有值錢的文物,就走了。誰知道第二天,家父就……”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他沒留下什麼《蘭亭序》的碎片,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這一輩子,什麼都給了彆人,自己什麼都沒留下。”
王至誠心裡一酸,忽然明白,袁克文就是這樣的人——他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需要的人;把最真的性情,都留在了這個世界上。他沒有留下《蘭亭序》,卻留下了比《蘭亭序》更珍貴的東西——俠義、善良、通透。
送葬的人漸漸散去,墓地周圍恢複了平靜。王至誠走到袁克文的墓前,看著墓碑上“袁公克文之墓”五個字,忽然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狀元筆。他從懷裡掏出筆和一張紙,在墓前的石桌上,揮毫寫下一幅挽聯:
“十分才氣,六分情義,蘇世獨立;
三分清氣,一身傲骨,橫而不流。”
寫完後,他把挽聯貼在墓碑旁邊,輕輕鞠了一躬。風裡傳來烏鴉的悲鳴,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淒涼,反而多了幾分肅穆。王至誠看著挽聯,心裡忽然覺得,袁克文雖然走了,但他的精神,會像這挽聯一樣,永遠留在這片土地上。
寒風裡,王至誠的身影漸漸遠去,而袁克文的墓前,那幅挽聯在風裡輕輕晃動,像是在回應他的話。津門的雪雖然落了,卻掩蓋不了這份跨越時代的敬意;袁克文雖然走了,卻留下了一段永遠不會被遺忘的傳奇。
喜歡文化英雄聯盟請大家收藏:()文化英雄聯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