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淩在屋簷下結成透明的長矛,隨著晨風輕輕碰撞,發出風鈴般的脆響。李雲龍蹲在廢棄的磨坊裡,用刺刀在凍土上劃出最後一道標記。右腿的傷口愈合得很慢,每次彎曲都會扯開新結的痂,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疼痛——就像習慣了每天隻有兩把炒麵的定量,習慣了棉衣裡虱子的爬行。
"師長,三連的偵察組回來了。"小吳掀開擋風的草簾,帶進一陣雪粉。他左耳少了半截,是上周遭遇白磷彈留下的記念。
周大山帶著三個偵察兵鑽進來,胡須上掛滿冰溜子。偵察連長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油紙,上麵用炭筆畫著簡易地形圖:"鐵原西側發現美軍新建的補給站,約一個連守衛,但..."他突然壓低聲音,"有情況不對勁。"
李雲龍挑了挑眉毛。這個從晉西北時期就跟他的老兵,向來是天塌下來都麵不改色的主。
"說具體點。"
"我們扒了套美軍製服。"周大山從背包裡抖出件雪地偽裝服,"裡麵縫著這個。"
一塊深藍色綢布攤開在磨盤上,上麵用金線繡著奇怪的符號。李雲龍眯起眼睛——這既不是美軍徽章,也不是南朝鮮部隊的標誌。
"人民軍特種部隊的識彆符。"角落裡響起生硬的中文。是朝鮮聯絡員樸少校,他左眼蒙著紗布,右眼卻亮得嚇人,"但我們的特種部隊三個月前就撤到北方休整了。"
磨坊裡突然安靜下來,隻有屋簷下的冰淩偶爾斷裂的脆響。李雲龍慢慢卷起綢布,某種久違的警覺在脊梁上爬行。他想起抗戰時期鬼子假扮遊擊隊的把戲,那些會說中國話的"中國通"造成的損失,比一個聯隊的強攻還大。
"老周,你們扒衣服的那個...屍體,有什麼特彆?"
"腳。"偵察兵小王突然插話,"那家夥的腳白得跟娘們似的,腳趾縫裡..."他做了個搓洗的動作,"太乾淨了。"
李雲龍猛地站起身,差點碰翻磨盤上的油燈。他想起程鐵柱記憶裡的某個細節——朝鮮半島冬季嚴寒,當地人腳趾縫都會生凍瘡,那是用熱水洗腳後沒擦乾就出門的痕跡。而美國人...
"通知各連,今晚口令增加腳部檢查。"李雲龍的聲音像淬了冰,"所有人脫右靴,查腳趾縫。"
夜幕降臨前的營地忙碌而有序。炊事班用繳獲的美軍罐頭盒煮著雜糧粥,香氣勾得人胃袋抽搐;被服廠的女兵們正把降落傘布裁成內衣,有個小姑娘偷偷用紅線繡上"最可愛的人";傷兵棚裡,老中醫吳濟世用燒紅的縫衣針給傷員放淤血,慘叫被棉被悶成嗚咽。
李雲龍拄著拐杖巡視完崗哨,在指揮所門口撞見陳書懷。大學生兵正擺弄著個鐵疙瘩,旁邊堆滿拆解的無線電零件。
"師長!我有個想法..."陳書懷興奮地舉起個真空管,"用美軍電台的零件改裝,可以乾擾他們的空中指揮頻率!"
"需要多少時間?"
"三天...不,兩天!"陳書懷的眼鏡片在油燈下反著光,"但需要更多銅線,還有..."
爆炸聲突然從南麵傳來,接著是密集的槍響。李雲龍抄起衝鋒槍就往外衝,右腿的傷處傳來撕裂般的疼痛。營地已經亂成一團,有人大喊"特務混進來了",還有人在黑暗中盲目射擊。
"閉嘴!都趴下!"李雲龍對著天空連開三槍,槍聲暫時鎮住了混亂,"各連長集合部隊,按三號預案防禦!"
混亂中,有個穿人民軍製服的瘦高個正悄悄接近彈藥堆。李雲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太挺直——真正的朝鮮軍人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多少都有些駝背。
"那個兵!站住!"李雲龍大喝一聲。對方身形一滯,右手摸向腰間。說時遲那時快,周大山從側麵撲來,兩人滾作一團。扭打中那人的棉帽脫落,露出頭耀眼的金發!
槍響了。周大山捂著肩膀踉蹌後退,而假人民軍已經掏出柯爾特手槍。李雲龍幾乎是本能地扣動扳機,三發子彈全部命中胸口。特務倒下時,腰間滾出個圓柱形物體——是美製tnt炸藥!
"還有同夥!檢查所有人腳趾!"李雲龍的吼聲在營地回蕩。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荒誕劇:戰士們兩人一組互相脫靴檢查,有個山西兵因為長年不洗腳被誤認為特務,差點挨了揍;真正的特務在暴露後拉響手雷,炸塌了半個馬棚;最後清點出五個滲透者,都是高鼻深目的歐美麵孔。
"專業特種部隊。"樸少校檢查著繳獲的裝備,"看這個..."他舉起個鋼筆大小的金屬管,"氣壓引爆器,能設定延時爆炸。"
李雲龍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敵人不惜派出精銳滲透,說明鐵原地區有重要目標。他轉向陳書懷:"乾擾器還要多久?"
"二十四小時..."大學生兵咽了口唾沫,"如果兵工廠能提供零件..."
兵工廠在石灰窯最深處。穿過三道防爆牆後,熱浪和金屬味撲麵而來。兵工廠長老雷正用鐵鉗夾著塊燒紅的鐵皮,旁邊兩個學徒奮力拉著手動風箱。這個曾在沈陽兵工廠乾過的老工人,如今用最原始的工具複刻著現代軍工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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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長!"老雷用油汙的袖子擦汗,露出被火藥熏黑的臉,"新炮彈試製成功了!"
角落裡的木箱中,整齊排列著二十多枚迫擊炮彈。與常規彈藥不同,這些炮彈外殼是用白鐵皮手工卷製的,尾翼甚至用了罐頭盒剪成的鐵片。
"裝藥呢?"李雲龍拿起一枚掂了掂,比標準60迫彈輕三分之一。
"硝酸銨化肥混鋸末,威力小點但夠用。"老雷驕傲地展示著彈體上的螺紋,"用您說的"預製破片"概念,內壁刻了溝槽..."
李雲龍突然注意到工作台下的奇怪裝置:半截汽車發動機連著皮帶,帶動個簡易車床,旁邊堆著加工到一半的槍管。
"繳獲的斯蒂龐克發動機,"老雷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顆門牙的黑洞,"美國佬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卡車能變成造子彈的機器!"
"需要銅線?"
"越多越好!"老雷指著牆角融化的彈殼,"現在連戰士們的彈殼都舍不得扔,可還是不夠..."
離開兵工廠時,李雲龍在洞口撞見個意外的人——女報務員蘇梅。這個平時文靜的姑娘正吃力地拖著個麻袋,裡麵裝滿了剝好的電線。
"通訊班...繳獲的..."她喘著氣解釋,凍紅的手指上全是剝線時留下的傷口。李雲龍這才注意到,她棉衣肘部磨破了,露出裡麵用降落傘布縫的補丁。
"陳書懷的乾擾器很重要。"他幫蘇梅提起麻袋,發現輕得反常——裡麵最多三斤銅線,"告訴老雷,優先保障他們。"
蘇梅卻搖搖頭:"通訊班...自己想辦法。"她指向遠處的被炸毀的教堂尖塔,"那裡還有..."
第二天清晨,偵察兵帶來了更緊急的情報:美軍在鐵原以東空投了大量物資,包括新型無線電裝備。李雲龍立刻意識到,這就是特務們要掩護的目標——美軍在建立前沿指揮節點!
"必須端掉這個補給點。"他在作戰會議上敲著地圖,"但地形太開闊,強攻等於送死。"
"可以用狗。"樸少校突然說。見眾人疑惑,他解釋道:"美軍用軍犬送信,我們截獲過兩次..."他在脖子上比劃著,"項圈裡有暗格。"
計劃很快成型:周大山帶人伏擊美軍通訊兵,奪取軍權;陳書懷偽造作戰計劃藏入項圈;最後在預定地點製造假象,誘使美軍轟炸錯誤目標。
伏擊發生在正午的陽光裡。偵察連埋伏在美軍巡邏隊必經的鬆林,當牽著德牧的通訊兵經過時,套馬索突然從樹梢垂下!軍犬受驚狂吠,周大山撲上去用棉被裹住狗頭,整個過程不到十秒。
被俘的軍犬是條三歲大的雄性,毛色油亮,左耳有道傷疤。它凶猛地齜著牙,直到樸少校用朝鮮語說了什麼,才突然安靜下來。
"是平壤訓練所的狗。"樸少校檢查著項圈,"看這裡..."他按下某個隱蔽卡扣,金屬牌彈開,露出藏著微型膠卷的暗格。
陳書懷的工作持續到深夜。他用針尖在膠卷上刻出假情報,標明某廢棄村莊是"誌願軍炮兵指揮所"。為增加可信度,還特意讓工兵組在村裡架設了假天線——用鐵絲和破鐵皮做的。
軍犬在黎明前被釋放。它遲疑地嗅了嗅樸少校的手,然後箭一般衝向美軍防線。李雲龍用望遠鏡追蹤著那個灰影,直到它消失在晨霧中。
誘敵行動比預想的更成功。中午時分,四架p51野馬呼嘯而來,將那個假村莊炸成火海。更妙的是,美軍隨後派出的偵察機也被高射機槍驅離,徹底坐實了那裡有重要目標的情報。
"該收網了。"李雲龍看著遠處升起的濃煙,轉向三營長,"今晚端掉那個空投場。"
三營長是個沉默的河北漢子,左臂還吊著繃帶。他隻是點點頭,轉身去集合部隊。李雲龍注意到他走路時右腿有些跛——那是去年在臨津江落下的凍傷。
夜襲部隊在午夜出發。六十名精銳分成三組,李雲龍親自帶隊主攻。月光照在雪原上,反射出幽藍的光,每個人都在棉衣外披了白床單。距離目標兩裡地時,部隊改為匍匐前進,像一群無聲的雪狼。
空投場設在小冰湖旁,四周拉著鐵絲網,中央堆放著數十個集裝箱。哨塔上的探照燈懶洋洋地轉著圈,兩個哨兵靠在油桶邊抽煙,紅點在黑暗中明滅。
"不對勁..."李雲龍突然按住準備剪鐵絲網的戰士,"太鬆懈了..."
仿佛印證他的預感,冰湖對岸突然亮起十幾道車燈!引擎的轟鳴打破夜的寂靜,至少有八輛吉普車包抄過來。
"中計了!撤退!"
為時已晚。照明彈騰空而起,將雪原照得亮如白晝。機槍子彈像鐮刀般掃過冰麵,打得冰屑飛濺。三營長一把推開李雲龍,自己卻被子彈擊中腹部,踉蹌著栽倒在冰麵上。
"建立防線!"李雲龍拖著三營長退到冰湖中央的集裝箱後。子彈打在金屬箱體上當當作響,濺起的火花燙傷了臉頰。更糟的是,冰層在槍彈的反複衝擊下開始龜裂,黑色的湖水從裂縫中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