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上的喧囂並未持續太久。新上來的援軍部隊展現出極高的效率和戰術素養,他們迅速而有序地接管了全部防禦陣地。輕重機槍被架設在更優化的射界上,迫擊炮班開始測算射擊諸元,步兵們則利用高地原有的工事和彈坑,進一步加深加固,構建起層次分明的火力網。他們對山下潰退和混亂中的美軍保持著持續的壓力,精準的火力打擊不再是為了乾擾,而是為了收割和擴大戰果。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原高地守衛者們短暫的“無所事事”。戰鬥的指令不再從李雲龍口中發出,繃緊到極致的神經一旦鬆弛,那被強行壓抑的疲憊、傷痛和寒冷便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
李雲龍拄著一根援軍戰士遞給他的木棍,看著生力軍們忙碌,自己卻像是個局外人。右腿的傷口在腎上腺素消退後,開始了報複性的劇痛,一陣陣鑽心刺骨,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得嚇人。但他依舊強撐著,沒有立刻坐下。
衛生員們帶來了寶貴的醫療物資。那個先前束手無策的小衛生員,此刻在經驗更豐富的援軍衛生員指導下,開始用真正的消毒水、藥粉和乾淨繃帶為邢誌國重新處理傷口。昏迷中的邢誌國似乎感受到了一絲緩解,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其他傷員也得到了及時的救治,嗎啡針劑暫時驅散了他們的痛苦,熱乎乎的糖鹽水被一點點喂進他們乾裂的嘴唇。
那個耳朵凍傷的小通訊兵,此刻正捧著一個軍用水壺,小口小口地啜吸著裡麵溫熱的炒麵糊。他的眼睛依舊盯著那台破爛的電台,但眼神裡不再是焦慮和絕望,而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平靜。一個援軍的通訊兵在他旁邊蹲下,檢查了一下那台電台,搖了搖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塊壓縮餅乾。
劉滿倉終於舍得放下他那挺寶貝機槍,由援軍的機槍手接替了位置。他坐在一個彈藥箱上,由一個衛生員處理著他胳膊上被彈片劃開的傷口,齜牙咧嘴,目光卻依舊戀戀不舍地追隨著那挺機槍。
王根生帶著幾個還能動的戰士,默默地幫助援軍辨認山下美軍殘餘火力點的位置和雷區可能存在的範圍。他們的經驗,對於新來接防的部隊來說,是無比寶貴的財富。
“首長,您必須立刻後送救治!”那位年輕的援軍連長處理完布防事宜後,快步走到李雲龍麵前,語氣堅決地看著他那條明顯不自然、還在滲血的右腿,“擔架已經準備好了!師部野戰醫院就在後麵五裡地的山坳裡,相對安全!”
李雲龍張了張嘴,想習慣性地吼一句“老子沒事”,但劇烈的疼痛和幾乎耗儘的體力讓他把話又咽了回去。他看了看陣地上那些正在被抬上擔架的傷員,尤其是昏迷不醒的邢誌國,緩緩點了點頭:“先送重傷員……我還能撐一會兒。”
“首長!”連長有些急了,“您的傷也很重!不能再耽擱了!這是命令!”後一句話,他加重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雲龍愣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年輕太多的連長,最終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是啊,這裡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指揮權已經移交。他現在不是一個指揮官,而是一個急需救治的重傷員。
兩名強壯的援軍戰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將他放倒在一副臨時紮製的擔架上。當身體平躺下來時,李雲龍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劇痛幾乎讓他暈厥過去。擔架被抬起,開始晃晃悠悠地向高地後方轉移。
離開戰鬥了無數個日夜的陣地,李雲龍的目光最後掃過這片焦土。那麵殘破的紅旗依舊在飄揚,旗下是忙碌的新主人和正在被抬走的犧牲者的遺體。雪地上深深淺淺的彈坑,被血染成褐黑色的凍土,扭曲的鋼鐵殘骸,以及空氣中依舊濃烈的硝煙味和淡淡的血腥氣……這一切,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
擔架沿著崎嶇的山路向下行進。顛簸帶來的震動不斷折磨著他的傷腿,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他側過頭,看著沿途的景象。大批的後續部隊正在向前開進,戰士們士氣高昂,腳步匆匆,扛著彈藥,拖著火炮,如同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看到擔架隊下來,許多戰士都主動讓開道路,投來關切和敬重的目光。
偶爾還能遇到被押解下來的美軍俘虜,他們垂頭喪氣,衣衫不整,臉上帶著驚恐和茫然,與昂揚前進的中國軍隊形成了鮮明對比。
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終於抵達了那個設在背風山坳裡的師部野戰醫院。這裡與其說是醫院,不如說是一個擴大了無數倍的急救站。幾十頂帳篷散落在林間空地上,外麵密密麻麻地躺滿了等待救治的傷員,呻吟聲、咳嗽聲不絕於耳。醫生、護士和衛生員們穿梭其間,忙得腳不沾地,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極度的疲憊,但手上的動作卻依舊迅速而準確。濃烈的消毒水味、血腥味和草藥味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獨特而令人心情沉重的戰時醫院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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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龍被抬進一頂較大的帳篷裡,裡麵並排躺著十幾個重傷員。一個臉上帶著深深倦容、眼鏡片上沾著血汙的中年軍醫快步走過來,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尤其是那條凍傷加創傷的右腿,眉頭立刻緊緊皺起。
“怎麼才送下來?!這腿不想要了?!”軍醫的語氣帶著責備,但更多的是焦急,“立刻準備清創手術!凍傷壞死組織必須立刻處理!否則感染擴散會引起敗血症!”
沒有麻藥了,或者說,麻藥要優先供給更緊急的手術。李雲龍被幾個護士按住,軍醫拿著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開始快速而精準地切割掉他腿上那些已經發黑壞死的肌肉和組織。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次次衝擊著李雲龍的意識,他死死咬住護士塞進他嘴裡的毛巾,額頭上青筋暴起,全身瞬間被冷汗濕透,眼前陣陣發黑,但他硬是挺著沒有昏過去。
手術結束後,他的右腿被厚厚的繃帶包裹起來,感覺像是綁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護士給他注射了一針珍貴的抗生素,又喂他喝了些溫水。極度疲憊和疼痛後的虛脫感襲來,他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其深沉,幾乎沒有夢境。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被一陣嘈雜聲和食物的香氣喚醒。帳篷外天色已經昏暗,似乎是傍晚時分。帳篷裡點起了馬燈,柔和的光線下,他看到護士們正在給傷員們分發食物。
不是炒麵糊,而是熱騰騰的小米粥,裡麵似乎還摻了些切碎的肉糜和野菜,香氣撲鼻。一個臉上帶著兩個小酒窩、眼神卻難掩疲憊的小護士端著一碗粥走到他床邊。
“首長,您醒了?喝點粥吧,小心燙。”她的聲音很輕柔。
李雲龍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腿上的傷,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小護士連忙放下碗,小心地扶著他,在他背後墊了個背包。
他接過碗,碗壁傳來的溫熱透過手心,似乎一直暖到了心裡。他舀起一勺粥,小心地吹了吹,送進嘴裡。溫熱、粘稠、帶著穀物和肉類的香氣,瞬間喚醒了他幾乎麻木的味蕾,也喚醒了他身體深處對食物最原始的渴望。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細咀嚼,感受著那點珍貴的暖流順著食道滑下,一點點驅散著體內的寒意。
帳篷簾子被掀開,一股冷風灌了進來。王根生和劉滿倉探頭探腦地鑽了進來,他們顯然也簡單處理過傷口,換上了相對乾淨的棉衣雖然依舊破舊),臉上洗去了硝煙,卻帶著深深的疲憊。
“師長,您醒了?感覺怎麼樣?”王根生關切地問道。
“死不了。”李雲龍咽下嘴裡的粥,“老邢呢?其他弟兄怎麼樣?”
“邢副師長的手術做完了,醫生說暫時穩定了,但還得觀察。犧牲的弟兄……遺體都暫時安置在後山了……”王根生的聲音低沉下去,“活下來的,都在這醫院裡了。算上輕傷的,還能喘氣的,就……就三十一個了……”
三十一。這個數字像一根針,狠狠紮在李雲龍的心上。他記得剛上高地時,全師還能湊出近五百人……他沉默地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喝著粥,帳篷裡隻剩下他喝粥的細微聲響和遠處隱約傳來的炮聲。
“兄弟部隊打得很猛,”劉滿倉打破了沉默,語氣裡帶著興奮,“聽說抓了不少俘虜,繳獲堆得像山一樣!美國佬這次虧大了!”
李雲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勝利的喜悅是真實的,但代價的慘重也同樣真實。他喝完最後一口粥,將碗遞給小護士,道了聲謝。
小護士接過碗,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塞到李雲龍手裡:“首長,這是……打掃戰場時,從敵人屍體上找到的,好像……是糖塊,您補充點體力。”說完,臉微微一紅,快步走開了。
李雲龍打開紙包,裡麵是幾塊用透明玻璃紙包著的、花花綠綠的水果硬糖。他拿起一塊,剝開,放進嘴裡。一股強烈的、人工香精味的甜味在口腔裡彌漫開來,對於吃慣了苦的他來說,這甜味甚至有些齁人,但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屬於“後方”的滋味。
他慢慢含著糖塊,望著帳篷外昏暗的天空和更遠處天際不時閃動的炮火光芒。前方的戰鬥還在繼續,但在這裡,在這片簡陋的野戰醫院裡,生命正在得到挽救,體力正在緩慢恢複。
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李雲龍,或者說程鐵柱,經曆了煉獄般的堅守,此刻終於暫時脫離了死亡的直接威脅,感受到了來自後方的、粗糙卻真實的溫暖。這種溫暖,不僅僅是一碗熱粥,一塊糖,更是那種被納入一個龐大而有序的係統中的安全感。他們不再是孤島,他們彙入了洪流,並且被這股洪流小心地托舉著、修複著。
他將剩下的糖塊仔細包好,揣進貼身的衣兜裡。然後,對王根生和劉滿倉說道:“去,看看還有哪些能動彈的輕傷員,幫醫生護士們搭把手,抬抬擔架,燒燒水。彆都跟沒事人似的躺著。”
“是!”兩人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李雲龍重新躺下,聽著帳篷外傳來的各種聲音:傷員的呻吟,醫生的指令,護士輕柔的安慰,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以及遠處沉悶卻令人安心的炮聲。
他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兜裡那幾塊硬糖。他知道,短暫的休整之後,等待他的將是新的任務,新的戰場。但此刻,他允許自己,稍微貪婪地享受這片刻的、帶著消毒水味道和糖果甜味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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