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國公朱純臣被一道“財務審計”般的聖旨,無聲無息地圈禁於府後,京城勳貴圈子裡那股暗流湧動的對抗,便如同被投入了一塊巨型寒鐵的沸水,瞬間冷卻凝固。
恐懼,是一種比憤怒更有效的統治工具。
當屠刀不再是明晃晃地砍向你的脖頸,而是變成了一本冰冷寫滿了數字的賬簿,用一種你完全無法理解也無力反駁的邏輯來宣判你的“社會性死亡”時,那種源於未知的恐懼,足以摧垮最頑固的堡壘。
京營的整頓,終於可以從與那些老狐狸的勾心鬥角,轉向最根本也是最核心的部分——練兵。
京城以南三十裡外,一片原本屬於皇莊的荒地如今被夷為平地,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仍在不斷擴建的軍營。
這裡沒有雕梁畫棟的將領府邸,沒有勾欄酒肆的喧囂,隻有一排排用新砍伐的木料和夯土搭建起來整齊劃一的營房,像是一塊塊沉默的墓碑,埋葬著過去,也預示著未來!
這裡被朱由檢命名為“新軍營”。
一個簡單到近乎粗暴的名字,卻清晰地表明了它的屬性——與過去的一切徹底割裂。
新軍的兵源,並非來自京營那群早已爛透了的兵油子。
張維賢以皇帝的名義張榜募兵,條件苛刻得令人咋舌:家世清白無劣跡,身高五尺七寸以上,能開十力之弓,負重八十斤,日行五十裡。
然而,與之對應的,是前所未有的優厚待遇:凡入選者,月餉三兩白銀,足額發放,絕不克扣。陣亡者,撫恤五十兩;傷殘者,養其終身!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短短半月,三千名來自京畿、山東、河南等地的流民、邊鎮退伍的悍卒、甚至是走投無路的讀書人,都彙聚於此!
他們為了那份能讓家人活下去的餉銀,自願走進了這座被外界稱為“活地獄”的軍營。
張維賢幾乎是住在了這裡。
他每日寅時便起,與士兵一同起身。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地平線時,他已經站在了高高的點將台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俯瞰著整個校場。
……
“咚——咚——咚——”
沉悶的牛皮鼓聲,如同死神的脈搏,在空曠的營區上空回蕩。
三千名隻穿著單衣的士兵,在刺骨的寒風中,開始了每日的例行“開胃菜”——五裡負重越野。
每個人都背著一個裝滿了石塊的背囊,重達二十斤。
他們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色的霧氣,又被自己急促的喘息衝散!
隊伍的最前方,幾名身材高大的教習並沒有和所有人想象的一般,騎著馬,手裡拎著浸了水的牛皮鞭...如同催命的判官,他們...帶頭跑!
“跑起來!都給老子跑起來!沒吃飯嗎?!”
“後麵那個,對,就是你!再敢偷懶,今天的早飯就彆吃了!”
“腳抬高!步子邁開!想你娘的,就給老子跑快點!早點練出來,早點拿軍功回家光宗耀祖!”
張維賢在點將台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套練兵法,大體上是他結合戚繼光《紀效新書》中的精髓,又加入了自己對付建奴鐵騎的理解創造出來的。
他知道這很殘酷,但他更知道,戰場遠比這裡殘酷一百倍,對士兵的仁慈,就是對勝利的殘忍。
他寧願他們在訓練場上多流血,也不願他們在戰場上因為一絲一毫的懈怠而丟掉性命。
然而,這隻是表象。
在這套看似傳統的嚴苛訓練背後,隱藏著一些讓他這位宿將都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東西。
這些東西,全部來自於皇帝朱由檢親手交給他的一本名為《新軍訓練綱要》的冊子。
越野結束,沒有片刻休息,緊接著是長達一個時辰的隊列訓練。
站軍姿,走正步,變換隊形。
這些在文官看來毫無意義的枯燥動作,卻是張維賢與皇帝共同確認的核心。
朱由檢要的,不是三千個悍不畏死的莽夫,而是一個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的戰爭機器!
他要將這三千個來自五湖四海,有著不同思想、不同習慣的個體徹底打碎,然後重塑成一個整體!
在這個整體裡,沒有“我”,隻有“我們”,沒有個人意誌,隻有絕對服從!
接下來,皇帝的“私貨”便開始顯現了。
隊列訓練之後,並非是傳統的兵器操練,而是一項名為“體能極限循環”的訓練。
“第一組!俯臥撐!開始!”“第二組!仰臥起坐!開始!”“第三組!深蹲!開始!”“第四組!引體向上!開始!”
教習們嘶吼著匪夷所思的口令。
士兵們被分成數組,在不同的區域內,進行著這些怪異的,不使用任何兵器的身體鍛煉。
他們或俯身於地,用雙臂支撐身體起伏,或仰躺在地,抱著頭蜷縮身體,或在單杠上,竭力將自己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