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飄渺的黑色身軀緩緩俯下。
一目五先生彎下腰來,那隻巨大的獨眼徑直逼近謝無道的麵前,幾乎與他視線齊平。
四周迷霧翻湧,水麵之下,無數浮腫發紫的腳踝緩緩浮起,隨波晃動。
整個場麵詭譎得令人窒息。
謝無道曾曆經無數險境,卻從未像此刻這般無助。
他失去了肉身,也失去了詭物與道具,僅剩一縷靈魂直麵這邪物。
可邪氣彙聚的絕境,才能把白幸安從怪物的軀殼中逼出。
出乎意料的是,一目五先生並未立刻攻擊。
它隻是靜靜地凝視著他,渾濁的巨眼中映出謝無道飄搖的靈魂輪廓。
謝無道試探著開口:“白幸安?”
對方依舊一動不動,唯有那隻眼睛牢牢鎖定著他。
謝無道立刻加快語速,語氣堅定地說道:“你是白幸安,不是怪物,你是那個心懷仁術、救死扶傷的白幸安。”
謝無道抬起右手,按在了一目五先生的額頭上。
“快醒過來,不要再被困在這副軀殼裡了……”
話音落下,一目五先生渾濁的眼球微微顫動,瞳孔驟然縮成一點。
它緩緩抬起一隻手,垂頭默默看著。
那隻手蒼白浮腫,指甲漆黑如墨。
白興安的意識,正在蘇醒……
突然,它發出一陣劇烈而痛苦的喘息,無法接受自己此刻的模樣。
下一秒,它猛地撲向水邊,借著高懸夜空的慘白月光,看清了自己水中的倒影。
那一瞬間,連謝無道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白興安這樣一個心懷慈悲之人,此刻卻發現自己正是那個危害一方的怪物,這讓他如何能夠接受?
謝無道心中暗歎,這個遊戲實在是太過殘酷。
他剛剛才走出小醜的副本,本以為小醜所經曆的絕望已是極致。
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再次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當他看到白興安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時,他突然明白——這便是所謂道心破碎吧。
“我恨那些殘害百姓的怪物……可我自己,卻就是那個怪物。”
謝無道幾乎不忍再看下去,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看下去。
白興安顫抖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臉。
那皮膚蒼白中泛著青紫,布滿痂痕與血絲,隻剩下那隻猙獰的獨眼在劇烈顫動。
他的喉嚨中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我……我……不……不……”
隨即,他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嚎,身體開始扭曲旋轉。
在一目五先生的鬼怪形態與白興安的人形之間反複交錯、重疊。
在極致的痛苦中,他緊緊抱住自己的頭,嘶聲問道:“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在這邪氣最濃重之地,一目五先生確實正在逐漸變回白興安。
可白興安在得知真相後,卻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他開始抗拒變回自己。
畢竟,清醒地活著承受這一切,或許遠比做一隻混沌的怪物更加痛苦。
是人都會恐懼,而他,也不例外。
謝無道輕聲說道:“可你終究要麵對真實的自己,你就是白幸安。”
白幸安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著他。
是的,他就是白幸安。
可然後呢?他必須棲身於這至邪之地,才能換得百姓的安寧。
若有朝一日,這世界在白日裡的菌絲徹底消散。
那麼即便在白天,他也會化為一目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