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全連。"
顧家生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淬火的鋼,
"一刻鐘後集合,檢查武器。"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支沾了泥的香煙,狠狠咬在嘴裡。煙嘴很快滲出一絲腥甜,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把嘴唇咬出了血。
顧家生站在由三個彈藥箱疊成的簡易講台上,身後是不斷被炮火點亮的夜空。爆炸的火光將他的側臉映照得忽明忽暗,在身後泥牆上投下高大的剪影。全連一百多號戰士席地而坐,布滿硝煙的臉上都帶著疲憊,但每個人的腰杆都挺得筆直,像一排排等待出鞘的刺刀。
"弟兄們!"
顧家生的聲音低沉有力,竟壓過了遠處此起彼伏的炮聲。他摘下沾滿塵土的軍帽。
"今天我們折了很多弟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麵孔。
"但活下來的,都是淬過火的鋼!現在,按我黃埔的老規矩,戰後總結!三個排長,挨個說說今天的教訓。"
一排長程遠第一個站起來。程二少爺的聲音依然洪亮如鐘:
"弟兄們,今天這一仗,小鬼子的擲彈筒打得忒準!"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特彆是咱們轉移時,鬼子專挑隊伍密集處打。我建議以後不論進攻還是撤退,各班間距至少保持十五米!"
顧家生掏出隨身的小本子,就著炮火的微光寫下"防炮間距"四個遒勁的字。
三排長趙三省緩緩起身。
"鬼子的三八步槍......"他倒吸一口氣,"準得邪門!今天三排六個弟兄,都是露頭觀察時被一槍爆頭。"他做了個瞄準的手勢,"我提議以後挖戰壕要預留射擊孔,每個射擊位都要有掩體。跟鬼子對射,咱們耗不起!"
就在這時,二排長李天翔猛地跳了起來。這個廣西籍的漢子剛開口,濃重的桂柳口音就讓幾個兵憋紅了臉。
"丟卡咩!笑咩笑!"
李天翔急得直跺腳,口音越發濃重,"老子講正經嘢!今日我哋排發現......"
"說官話!"顧家生皺眉打斷。
李天翔抓耳撓腮,憋得滿臉通紅,最後猛地一跺腳:
"報告連長!我發現鬼子衝鋒前總愛"嗚哩哇啦"亂叫!"他手舞足蹈地模仿起來,活像隻炸毛的猴子,"就像這樣——"板載!板載的"。"
全連頓時哄堂大笑。一個士兵笑得直打跌:
"李排長,您這動靜,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殺年豬呢!"
"肅靜!"
顧家生一聲厲喝,笑聲戛然而止。他轉向李天翔,眼神卻緩和下來:"繼續說。"
"是!"
李天翔挺直腰板,努力咬字清晰,"鬼子喊"板載"後,三秒準衝鋒!我們可以......"
他突然卡殼,急得直撓頭。
"可以那個......先機槍掃射,再扔手榴彈!"
顧家生眼中精光一閃,猛地合上筆記本:
"好主意!傳令下去,以後聽到鬼子嚎喪,全連立即火力壓製,默數三秒後集體投彈!"
就在這時,一發炮彈在五十米外炸開。爆炸的氣浪掀飛了一棵碗口粗的樹,碎土塊雨點般砸在戰士們身上。但整個連隊紋絲不動,顧家生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最後我說兩句。"
他將軍帽重新戴好,聲音突然提高:
"今天,我們用無數弟兄的命換來一個真理。鬼子也是肉長的!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咱們的子彈打進去,照樣穿個血窟窿!"
戰士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槍。
"記住黃埔精神!"
顧家生將手槍舉過頭頂,"狹路相逢——"
"勇者勝!"全連戰士的吼聲震天動地,竟暫時蓋過了遠處的炮火。
夜色更深了。東方的天際線上,新一輪炮火將雲層染成血色。但每個戰士的眼中,都跳動著比炮火更熾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