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翻身下馬,身後的親衛立刻圍成一圈,將血腥隔絕在外。
他沒有理會那些堆積如山的匈奴屍體,也沒有去看那些在哀嚎中掙紮的傷員。
他的目光,穿過滿地的狼藉,徑直落在了那個渾身浴血,正靠在一輛燒焦的大車上,大口喘息的男人身上。
劉季也看到了他。
那麵在風雪中依舊肅穆的黑色龍旗,那身在屍山血海中依然纖塵不染的玄色大氅,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光景,與此地的修羅場格格不入。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行禮,雙腿卻如同灌了鉛,失血過多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一個踉蹌,差點再次摔倒。
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扶蘇。
“殿……殿下……”劉季的嘴唇乾裂,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扶蘇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那張被硝煙和血汙弄得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看著他左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在絕望中閃爍著某種光芒的眼睛。
“你做的很好。”
扶蘇鬆開了手,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但那隻扶過劉季的手,卻在他肩上重重拍了兩下。
那力道,讓劉季的身體都為之一震。
“末將……末將有負殿下所托,一千兄弟……隻剩下……”劉季的聲音哽咽了,他不敢去看周圍,那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麵孔,此刻都成了僵硬的屍體。
“戰爭,就會死人。”
扶蘇的語氣依舊冰冷,仿佛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道理。
“你的任務,是拖住他們,為大軍合圍爭取時間。你用七百條性命,換了兩千匈奴精銳的腦袋,和一場乾淨利落的大勝。”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冰,砸在劉季的心上,也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這筆賬,很劃算。”
說完,他不再看劉季,轉身對身後的王離下令:“清點傷亡,救治傷員,審問活口。半個時辰後,繼續前進。”
“諾!”王離轟然應諾,隨即帶著一隊親兵,開始執行命令。
扶蘇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直到那麵龍旗遠去,劉季緊繃的神經才猛然一鬆,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癱坐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混著血腥味灌入肺裡,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大哥!”
樊噲扔掉手中斷裂的彎刀,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他身上至少有七八道傷口,最重的一處在後背,皮肉翻卷,看起來駭人無比,但他卻像沒事人一樣。
“夏侯嬰呢?周勃呢?”劉季抓住樊噲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周勃沒事,在那邊收攏弟兄們!夏侯嬰……夏侯嬰他……”樊噲的虎目一紅。
劉季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他一把推開樊噲,跌跌撞撞地朝著樊噲所指的方向跑去。
在一堆屍體旁,他看到了夏侯嬰。
夏侯嬰躺在雪地裡,臉色慘白如紙,一條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嬰子!”劉季撲了過去,顫抖著手,伸向他的鼻下。
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劉季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了一半。他小心翼翼地將夏侯嬰抱起來,衝著不遠處一個正在給傷員包紮的秦軍醫官吼道:“醫官!醫官!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