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沒”?
這是中國人傳統打招呼方式,主要是用來引起話題。
“沒,一會兒回去吃,你呢”?
“回家吃”。
謝雲峰點點頭。
“我要走了”。
盛午的陽光照的猛烈,耳邊隻餘蟬鳴。
謝雲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車把,下頜在頭盔下藏著一片陰影。
“真要走了”?
“嗯”。
“那家裡的理由是..”
後視鏡裡映出年輕人欲言又止的臉。
“就說報社為了發展,外派”。
輪胎碾過減速帶時的顛簸讓話音顫了顫。
“出門掙錢,總比說去緬甸挖翡翠靠譜”。
紅燈在過於猛烈光日下照的黯淡,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夏禹忽然注意到對方鬢角新添的幾星白發。二十來歲的人,倒像浸在鬆煙墨裡淬過似的。
“在哪”?
“我探查到的,大概是在嚴州”。
“嚴州”?
他聽見自己喉嚨發緊。
“至少不用偷渡,真要去緬甸或是老撾我還要掂量掂量”。
謝雲峰短促地笑了一聲,尾音散在摩托車的嗡鳴裡。十字路口電子廣告牌的光影掠過他的瞳孔,映出某種孤注一擲的亮。
“還有什麼能和我說的”。
夏禹不想再和謝雲峰擠牙膏一樣問一句答一句,這種事情自己完全不了解,連提問都隻能囿於自己的想象中。
“我準備從他們的傳銷組織摸進去”。
“傳銷?不是建材公司嗎”?
“嗯,表麵上做的是建材生意,私底下確實多種活動同步進行,傳銷隻是其中一個而已”。
“哪個公司”?
“真要聽?它底下的皮包公司每年都有一批,咱倆能說好一會兒了”。
夏禹從腰包中摸出張便簽紙,筆尖懸在慘白紙麵上。
“總要有個名頭,或是領頭的..”
“榮新建材?昌隆貿易”?謝雲峰報菜名似的吐出幾個名字,每個字都裹著瀝青般的黏稠,“這些殼子每年要換三茬皮”。
儀表盤數字跳到60邁時,謝雲峰聽見自己說:“等我摸到蛇頭再說”。
話尾帶著自嘲的顫音。
謝雲峰不想再多說,自己已經將一部分沉重的事情不負責任的推給對方承擔,剩下的自己知道就好。
筆尖洇出個墨點,夏禹注意到對方的不願多談。
撕拉——便簽紙裂開道參差的豁口。
夏禹把寫著號碼的紙片塞進謝雲峰口袋裡。
“塞的什麼”?
“活著打電話”。
又是一處紅燈,謝雲峰從衣兜裡摸出煙盒。示意夏禹要不要。
夏禹搖搖頭。
金屬打火機擦燃的瞬間,謝雲峰看見後視鏡裡年輕人繃緊的下頜線。
“這麼緊張乾嘛,我進去也就是個誤入歧途的青年罷了,傳銷組織而已,還會出人命不成”?
“真遇到意料之外的情況,隻要聯係到我,我想辦法,我來幫忙解決”。
夏禹第一次,將未知的事情說的這麼堅定。
“好”。
謝雲峰點點頭,卻突然想到一年前。
郵局門口初遇時,這個抱著稿紙寄信的少年還帶著學生氣的單薄。
如果說當時那篇時政稿讓謝雲峰對夏禹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顧雪的事情則讓謝雲峰真正的將夏禹當作成年人去看待。
如今倒像柄淬火的短刀,明知要往混沌裡劈,偏生磨得鋥亮。
到家,夏禹下車。
“真有問題,一定要想辦法聯係我”。
夏禹不放心的又說了一次。
“哪會這麼巧”。
謝雲峰灑脫的揮揮手。
今天的陽光真亮..
夏禹垂眸,轉身上樓。
鈴聲在樓梯裡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