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車停好,踏上落霞鎮的土地,那股刺鼻的氣味瞬間變得濃鬱起來,混雜著河水的腥氣和垃圾發酵的酸腐。
時間正好是中午,但陽光似乎穿不透這層厚重的灰霾,整個小鎮都籠罩在一種壓抑的、缺乏生氣的昏黃光線裡。
這與其說是一個鎮,不如說是一個被工業粗暴撕扯過的巨大傷口。
低矮、歪斜的磚房和簡陋的、用石棉瓦甚至塑料布搭建的窩棚犬牙交錯,毫無規劃地擠在一起。
牆壁大多斑駁脫落,露出裡麵暗紅的磚塊或灰黃的泥胚,許多窗戶用木板或破布堵著。
狹窄的街道泥濘不堪,汙水橫流,混雜著各種生活垃圾,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幾根歪斜的電線杆扯著雜亂的電線,像一張破敗的蛛網罩在頭頂。
此刻正是午休時間,狹窄的街道上人稍微多了一些。從那些破敗的廠房和工棚裡,湧出一群群穿著沾滿油汙和粉塵的深色工裝、或廉價迷彩服的男人們。
他們大多麵容疲憊,膚色黝黑粗糙,眼神渾濁而麻木,帶著一種被生活重壓碾磨過的痕跡。
一群人沉默地走向街邊簡陋的露天食攤,或者直接蹲在牆角。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和汗液混合的氣味。
偶爾也能看到一兩個同樣穿著破舊、挎著籃子兜售劣質香煙或零食的小販,在人群中機械地穿行。
幾個穿著廉價花哨衣服、臉上帶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濃妝的女子,站在某個昏暗的巷子口。整個鎮子幾乎沒有看到什麼老人和孩子。
柳熙然低聲驚呼,之前的興奮和好奇早已被眼前這巨大的視覺和嗅覺衝擊所取代,她下意識地往夏禹身邊靠了靠,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眼神裡充滿了不適和震驚,“這..這也太..”
夏禹牽住柳熙然,眉頭深鎖。這裡的破敗、無序和壓抑感,比他預想中更甚。空氣中彌漫的不隻是氣味,更是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感。
他注意到唐秋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角落,身體姿態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應對突發狀況的警覺。
相比之下,王燕的神態倒是自然得多。她環顧著肮臟混亂的街道,眉頭雖然也皺著,但更多的是對當下處境的不耐煩。
“謝雲峰那臭小子呢”?王燕直接問道,聲音在嘈雜的街道上依舊清晰,“不是說到了就聯係他”?
“嗯,剛發了消息,看他什麼時候回吧。”夏禹掏出手機,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送出去。他收起手機,“眼下...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休整的同時等等消息。這種地方,保持體力很重要”。
柳熙然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吃飯!我感覺剛才在船上都快被顛散架了”!
尋找一個“乾淨”的餐館幾乎成了奢望。幾人沿著唯一一條稍顯“繁華”的主街走了百來米,目光挑剔地掃過那些蒼蠅亂飛、油汙滿地的露天攤點,最終隻能退而求其次,選了一家門臉稍大、看起來稍微“體麵”點的炒菜館。
油膩膩的桌麵,發黃的塑料椅,牆壁上沾著經年累月的油煙汙漬。但至少,它有屋頂和牆壁,能暫時隔絕外麵那令人不適的喧囂和窺探的目光。
點了幾個最普通的家常炒菜,油大鹽重,不過幾人對吃食都不挑剔。
就在這時,夏禹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隨即震動起來。他立刻放下筷子,拿起手機。
屏幕上隻有一個簡潔的回複:【報個地址。】
夏禹將這家炒菜館的名字和所在的這條街名發了過去。
王燕不再說話,隻是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麵。唐秋已經吃完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但夏禹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警覺。柳熙然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放下了筷子,有些緊張地看向門口。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一個身影出現在了油膩膩的玻璃門外。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灰色夾克,身形明顯瘦削了許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顯得有些空蕩。
皮膚是那種長期暴露在野外和惡劣環境下的黝黑粗糙,臉頰凹陷下去,顴骨顯得更加突出。頭發有些淩亂,似乎很久沒有好好打理過。
是謝雲峰。
他的目光在略顯昏暗的餐館內快速掃過,瞬間鎖定了夏禹他們這一桌。當他的視線與夏禹對上時,那雙原本寫滿警惕和疲憊的眼睛裡,驟然亮起複雜的光芒——是如釋重負,是久彆重逢的激動,還有深埋其中的沉重。
謝雲峰推開門走了進來,徑直走向他們的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