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完全沒料到,鄭娟會如此..直白。
他原本準備的幾套說辭,那些層層遞進的話題切入點,此刻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無論是與唐婉容的默契周旋,還是與柳中源的含蓄試探,亦或是與鄭偉、韓月梅話裡有話的閒聊——那些長輩們都習慣在正題前鋪陳足夠的氛圍。而鄭娟卻...
她直接掀翻了棋盤,沒有任何鋪墊,徑直將最核心的矛盾攤開在陽光下,反而讓準備充足的夏禹一時語塞。
“怎麼?”鄭娟看著他怔住的模樣,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不習慣直接說事了?”
“鄭姨真是...一眼就把我看穿了。”夏禹訕訕一笑,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
“談不上看穿不看穿。”鄭娟隨意地聳聳肩,語氣平和卻不容轉圜,“從我這兒看,咱們實在沒必要繞什麼彎子。你鄭姨腦子直,彎彎繞繞的聽著費勁。”
“恰恰相反,”夏禹苦笑著搖頭,“鄭姨您太通透了,通透得讓我不得不重新斟酌每一個字...”
“行了,直接說正事。”鄭娟輕輕截斷他的話,目光如靜水般落在他身上。
夏禹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就是最後的起跑線了。他抬起眼,毫不回避地迎上鄭娟的視線:
“好。鄭姨,那我就直說了——是關於我和小雪,以及...熙然、清淺、夭夭,我們五個人的事。”
他一字一頓,清晰地報出每一個名字,沒有半分含糊。
鄭娟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甚至……不可理喻。”夏禹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帶著重量,“我也知道,我這樣很貪心,很自私,對不起小雪的信任,也辜負了您的期望。無論您怎麼看我,我都認。”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鄭娟的反應,但她依舊隻是安靜地聽著,仿佛置身事外。
“但我今天來,不是來請求您原諒的。”夏禹繼續道,聲音低沉,“我是來向您保證,我會對她們每一個人負責。不是兒戲,不是一時衝動,是用我往後所有的時間和生活去負責。”
他終於拋出了核心,等待著預料中的風暴。
然而。
鄭娟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甚至還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問出了一個讓夏禹完全措手不及的問題:
“小夏,你覺得……是‘正確’更重要,還是‘幸福’更重要?”
夏禹愣住了。他預想了鄭娟會質問“你怎麼敢”、“你憑什麼”,甚至可能直接將他趕出去,卻唯獨沒想過,她會提出一個如此……哲學性的問題。
但是,他又清楚地了解鄭娟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我覺得我這個時候..應該說..”夏禹斟酌著開口,“‘正確’和‘幸福’,我都應該做到。”
鄭娟笑了笑,從一開始認識夏禹她就知道,這個人心思活泛,嘴皮一流。此時他這樣開口,同樣是在安撫自己的同時,又繼續保持認錯的態度。
她端起已經溫下來的茶,又喝了一口,目光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其實顧標早年...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鄭娟的聲音很輕。“我們是在外地讀書時認識的。”
夏禹保持著安靜的姿態,做一個專注的傾聽者。
“用現在的話來說,顧標算是個...心思活絡的人。”鄭娟偏頭思索片刻,選了個恰當的形容。“他有個很厲害的本事,就是玩股票。而且,玩得很狠。”
“狠?”夏禹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
“對。”鄭娟的指尖在杯沿劃過,“你應該知道,股票這東西,投入越多,收益越大。還有什麼加杠杆、抄底之類的術語,我聽不太懂,但那時候,他確實很在行。”
“嗯。”夏禹適時地回應,表示自己在認真聽。
“最得意的時候,一個月能賺四五萬。”鄭娟回憶著,語氣平靜。
四五萬?夏禹微微挑眉。在那個年代,這確實是個驚人的數字。
“當然,虧起來也厲害。最慘的一次,賠了十來萬。”鄭娟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自嘲,“可那時候我還年輕,對這樣的‘妙手’,完全沒有抵抗力。”
“他在股市投入多,現實生活中花錢更是大方。再加上...”她頓了頓,“我那時也算漂亮,他又隻對我一個人好。我自然就...”
夏禹輕輕點頭,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可我父母,就是你鄭爺爺和韓奶奶,一直覺得他沒有正經工作。”鄭娟的笑容裡帶著些許無奈,“他們當然不認可顧標。偏偏顧標那時春風得意,我爸脾氣又爆,關係就這麼僵住了。”
“後來啊...”鄭娟輕歎一聲,“我就和所有執拗的姑娘一樣,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自己的愛情——表麵上和父母說我已經分手,實際上卻是和他一起回了淮州老家。然後,有了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