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二十七,從公元383年癸未年)到公元384年甲申年),共二年。
太元八年公元383年,癸未年)
開春正月,前秦的呂光從長安出發,讓鄯善王休密馱、車師前部王彌窴當向導,帶著大部隊開拔。
三月丁巳這天,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到了夏天五月,桓衝帶著十萬大軍討伐前秦,攻打襄陽;還派前將軍劉波等人去打沔水北岸的各個城池;輔國將軍楊亮進攻蜀地,拿下了五座城,接著又去攻打涪城;鷹揚將軍郭銓則去攻打武當。六月,桓衝的另一支部隊攻下了萬歲和築陽。前秦王苻堅派征南將軍巨鹿公苻睿、冠軍將軍慕容垂等人率領五萬步兵騎兵去救襄陽,兗州刺史張崇去救武當,後將軍張蠔、步兵校尉姚萇去救涪城。苻睿的軍隊駐紮在新野,慕容垂的軍隊駐紮在鄧城。桓衝隻好退守到沔水南岸。秋天七月,郭銓和冠軍將軍桓石虔在武當打敗了張崇,還擄掠了兩千戶人家回來。巨鹿公苻睿派慕容垂做前鋒,進軍到沔水邊上。慕容垂夜裡讓士兵每人拿十個火把,係在樹枝上,火光照亮了幾十裡地。桓衝一看這陣仗,心裡發怵,就退回了上明。張蠔從斜穀出兵,楊亮也帶兵撤回。桓衝上表請求讓他哥哥的兒子桓石民兼任襄城太守,駐守夏口,自己則請求兼任江州刺史,朝廷下詔批準了。
前秦王苻堅下詔書要大舉進攻東晉,規定老百姓每十個成年男子中要派一個去當兵;那些家世清白的子弟,年齡在二十歲以下,有才能和勇氣的,都任命為羽林郎。他還說:“我要任命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衝為侍中;看這形勢,勝利凱旋不會太遠,可以先給他們蓋好官邸。”家世清白的子弟來報到的有三萬多騎兵,苻堅任命秦州主簿、金城人趙盛之為少年都統。當時,朝廷大臣都不希望苻堅出征,隻有慕容垂、姚萇和那些家世清白的子弟勸他。陽平公苻融對苻堅說:“鮮卑、羌人,是我們的仇敵,他們常常盼著天下大亂,以便實現他們的野心,他們所提出的策略,怎麼能聽從呢!那些家世清白的少年都是富家子弟,不熟悉軍事,隻是隨便說些阿諛奉承的話來迎合陛下的心意罷了。現在陛下相信並任用他們,輕易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我擔心不僅不能成功,還會有後患,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啊!”苻堅不聽。
八月戊午日,苻堅派陽平公苻融統領張蠔、慕容垂等人的二十五萬步兵騎兵作為前鋒;任命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統領益州、梁州的各項軍事事務。苻堅對姚萇說:“從前我就是憑借龍驤將軍這個職位開創了大業,從來沒有輕易把這個職位授予彆人,你可要好好努力啊!”左將軍竇衝說:“君王說話不能開玩笑,這話可是不祥的征兆啊!”苻堅聽了沉默不語。
慕容楷、慕容紹對慕容垂說:“主上太驕傲自大了,叔父您建立複興燕國的大業,就看這次行動了!”慕容垂說:“是啊。除了你們,還有誰能和我一起成就這件大事呢!”
甲子日,苻堅從長安出發,步兵六十多萬,騎兵二十七萬,旗幟和戰鼓前後相望,綿延千裡。九月,苻堅到達項城,涼州的軍隊才剛到鹹陽,蜀、漢的軍隊正順流而下,幽州、冀州的軍隊到了彭城,東西萬裡,水陸並進,運輸糧草的船隻多達上萬艘。陽平公苻融等人的三十萬軍隊,先到達了潁口。
東晉朝廷下詔任命尚書仆射謝石為征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任命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和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等人的八萬軍隊一起抵抗前秦;派龍驤將軍胡彬率領五千水軍去援助壽陽。謝琰是謝安的兒子。
當時,前秦的軍隊聲勢浩大,東晉都城的人都震驚恐懼。謝玄進宮,向謝安請教對策,謝安神色平靜,回答說:“已經另有旨意了。”接著就沒再說什麼。謝玄不敢再問,就派張玄再去請示。謝安於是下令駕車去山間彆墅遊玩,親戚朋友都聚集在那裡,他就和張玄下圍棋,以彆墅為賭注。謝安的棋藝平時不如張玄,這天,張玄因為心裡害怕,就成了不相上下的對手,最終謝安贏了。謝安接著又去登山遊覽,到了夜裡才回來。桓衝非常擔心京城的安全,派三千精銳士兵去援助京城。謝安堅決拒絕了,說:“朝廷的安排已經確定,士兵和武器都不缺,你應該留在西邊鎮守防地。”桓衝對輔佐他的官吏感歎說:“謝安有宰相的度量,但不熟悉軍事謀略。現在大敵就要到了,他還在忙著遊玩閒談,派那些沒經曆過大事的年輕人去抵抗,兵力又少又弱,天下的事已經可想而知了,我們恐怕要淪為外族的臣民了!”
朝廷任命琅邪王司馬道子為錄尚書六條事。
【內核解讀】
太元八年公元383年)的一係列事件,如同一部緊湊的曆史短劇,不僅鋪陳了淝水之戰的完整背景,更濃縮了前秦與東晉兩大政權的命運密碼。從軍事調動到人心向背,從決策博弈到人物群像,這段記載揭示的遠不止是一場戰爭的前奏,更是權力運作中“傲慢必敗、清醒難能”的深刻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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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秦:擴張狂想下的致命隱患
前秦天王苻堅的一係列操作,精準展現了一個強盛政權如何在巔峰期埋下覆滅的種子,其核心問題在於“戰略盲動”與“內部失衡”的雙重疊加。
在戰略層麵,苻堅的軍事決策完全被“大一統”的狂熱執念裹挾。年初派呂光西征西域,五月麵對桓衝北伐才倉促調兵馳援,尚未徹底穩固西線與南線戰局,便在八月悍然發動對東晉的全麵戰爭。這種“多線作戰”的布局,使得前秦兵力被極度分散——從長安出發的主力與涼州、蜀漢、幽冀的軍隊綿延萬裡,調度協調的難度呈幾何級增長,為後續的指揮失靈埋下伏筆。更致命的是其決策邏輯的非理性:戰前竟提前為東晉君臣規劃官職、修建官邸,將戰爭視為“囊中之物”,這種極致的傲慢讓他完全無視軍事行動的不確定性。
在內部治理上,前秦的“表麵統一”早已千瘡百孔。苻堅對鮮卑慕容氏、羌人姚萇等降將的“寬容”,本質上是對潛在威脅的漠視——慕容垂、姚萇勸戰的背後,是借戰爭混亂複興故國的野心,而苻堅卻將其視為“心腹之臣”。陽平公苻融的勸諫堪稱精準預警:“鮮卑、羌人,是我們的仇敵”“少年子弟不熟軍事,隻會阿諛奉承”,可惜這一清醒認知被苻堅的自負徹底淹沒。更具象征意義的是苻堅對姚萇的任命:以“龍驤將軍”這一自己的“發跡之職”相授,既違背了“君無戲言”的政治禁忌,更暴露了其用人決策的隨意性,這種對權力符號的輕慢,實則是對統治秩序的自我消解。
東晉:危局中的冷靜堅守
與前秦的狂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東晉的“被動中求穩”,其核心優勢在於“權力共識”與“關鍵人物的定力”。
東晉雖長期麵臨“門閥共治”的內部張力,但在亡國危機麵前,以謝安為代表的門閥勢力與朝廷形成了罕見的統一戰線。麵對前秦百萬大軍,東晉的軍事部署展現出極強的針對性:謝石、謝玄統領八萬主力扼守關鍵防線,胡彬率水軍援助壽陽控製水路,桓衝鎮守西線牽製前秦兵力,形成了“水陸配合、內外相援”的防禦體係。這種部署雖兵力懸殊,卻避免了兵力分散的弊端,為後續的戰術機動保留了空間。
謝安在危局中的表現,成為東晉穩定人心的“定海神針”。麵對謝玄的急切問策,他以“另有旨意”從容應對;與張玄圍棋賭墅時,借棋局消解眾人的焦慮;堅決退回桓衝的援兵以穩固西線,展現出對全局的精準把控。這種“外鬆內緊”的姿態,看似“不諳軍事”,實則是最高決策者穩定軍心的關鍵策略——若主帥自亂陣腳,前線將士更會士氣崩潰。桓衝的感歎雖凸顯了時人的擔憂,卻恰恰反襯出謝安“以靜製動”的政治智慧。而謝玄、謝琰、桓伊等將領的協同作戰,更體現了東晉軍事力量雖弱但“精乾高效”的特點。
曆史的伏筆:細節中的命運轉向
這段記載中的諸多細節,早已預示了淝水之戰的最終結局。慕容楷、慕容紹與慕容垂“複興燕國”的密謀,揭示了前秦內部的“定時炸彈”——一旦戰事不利,這些降將必然倒戈;苻堅任命的“少年都統”趙盛之,統領三萬缺乏實戰經驗的富家子弟,這支被寄予厚望的“精銳”實則不堪一擊;而東晉一方,謝玄麾下的北府兵雖未在文中詳述,但其由流亡北方的漢人組成,實戰經驗豐富,恰是前秦“少年兵”的克星。
從更宏觀的視角看,前秦的失敗與東晉的勝利,本質上是“同質化政權”對“異質化政權”的勝利。前秦看似疆域遼闊,卻未完成對鮮卑、羌、漢等民族的文化與製度整合,隻是靠軍事征服維係的鬆散聯盟;而東晉雖偏安一隅,卻延續了中原王朝的治理體係與文化認同,內部凝聚力遠超前秦。苻堅的“大一統”野心,終究敗給了“急於求成”的現實,而謝安的“以守為攻”,則守住了漢文化的延續火種。
這場戰前博弈留給曆史的啟示尤為深刻:一個政權的強大,從來不是兵力與疆域的簡單疊加,而是內部治理的穩定、決策機製的理性與人心向背的凝聚。苻堅的傲慢與謝安的清醒,共同書寫了這段“以少勝多”的曆史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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