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六年公元462年,壬寅年)
春天正月癸未,北魏樂浪王萬壽去世。
辛卯,皇上首次在明堂祭祀五帝,還大赦天下。
丁未,在中堂對秀才、孝廉進行策問。揚州秀才顧法在對策裡說:“源頭清澈水流就潔淨,君主聖明刑罰就周全。君主親身教化,就像風在上吹拂,百姓響應就如同草隨風倒伏一樣迅速。”皇上看了,不喜歡他這麼直白,把他的對策扔到了地上。
二月乙卯,恢複百官的俸祿。
三月庚寅,封皇子劉子元為邵陵王。
之前,侍中沈懷文老是因為直言進諫,惹皇上不高興。沈懷文和顏竣、周朗關係一直很好,皇上就跟沈懷文說:“顏竣要是知道我會殺了他,肯定不敢像那樣。”沈懷文聽了啥也沒說。有一次侍中王彧聊天的時候稱讚顏竣、周朗有才華,沈懷文也跟著附和。顏師伯把這事告訴了皇上,皇上就更不開心了。皇上有次出去打野雞,突然風雨交加。沈懷文和王彧、江智淵商量一起勸勸皇上。正好皇上把他們召進獵場,沈懷文說:“這風雨這麼大,陛下您不該冒著這樣的天氣打獵。”王彧也說:“懷文說的有道理,陛下應該聽。”江智淵還沒來得及說話,皇上就沉著臉拉著弩說:“你想學顏竣嗎?怎麼老是愛管閒事!”又說:“顏竣那小子,真恨不得先抽他幾耳光!”每次皇上設宴聚會,都要讓在座的人喝得大醉,大家還各種沒底線地開玩笑。沈懷文向來不喝酒,也不喜歡這種調笑,皇上就覺得他故意跟自己不一樣。謝莊曾經勸沈懷文:“你老是跟彆人不一樣,這樣怎麼能長久呢!”沈懷文說:“我從小就這樣,哪能一下子就改變呢!我不是故意要與眾不同,這就是我的性格。”於是皇上就把沈懷文外調,讓他當晉安王劉子勳的征虜長史,兼任廣陵太守。
沈懷文到建康參加朝正儀式,結束後本該回任所,他因為女兒生病請求延期出發,到這時候還沒走,被有關部門彈劾,不僅免了官,還被禁止做官十年。沈懷文沒辦法,隻好賣了宅子,打算回東邊老家。皇上聽說後,氣得不行,把他抓起來關進廷尉。丁未這天,賜沈懷文死。沈懷文的三個兒子沈澹、沈淵、沈衝一路哭著為父親求情,看見的人都覺得心疼。柳元景想救沈懷文,就跟皇上說:“沈懷文的三個兒子,現在悲痛萬分,實在不忍心看;希望陛下能快點公正地定他的罪。”可皇上最後還是把沈懷文殺了。
夏天四月,淑儀殷氏去世。皇上追封她為貴妃,諡號宣。皇上悲痛萬分,傷心到精神恍惚,連政事都顧不上了。
五月壬寅,太宰義恭解除司徒兼職。
六月辛酉,東昌文穆公劉延孫去世。
庚午,北魏皇帝前往陰山。
北魏石樓的胡人賀略孫造反,長安鎮將陸真帶兵把他平定了。北魏皇帝讓陸真去修築長蛇鎮的城牆。氐族首領仇傉檀又造反,陸真再次出兵平定,最後修好城牆才回來。
秋天七月壬寅,北魏皇帝前往河西。
乙未,封皇子劉子雲為晉陵王;但就在當天劉子雲去世,諡號孝。
以前,東晉的庾冰提議讓和尚向帝王致敬,桓玄也重提過這個建議,不過都沒實行。到了這會兒,皇上讓有關部門上奏說:“儒家、法家、名家、墨家這些流派雖然不同,但在尊崇親長、尊敬皇上這方麵,原則是一致的。隻有佛教,違背經典,拘泥於文字而不明大道,在末世還盛行起來。佛講究以謙卑約束自己,以忠誠虔敬為修行之道,哪能向四方信徒屈膝,卻對父母簡慢無禮,向老和尚磕頭,卻對帝王挺直身子不拜呢!我們一起商議後,覺得和尚拜見皇上,應當儘顯虔誠;至於行禮的方式,就依照他們本來的習俗。”九月戊寅,規定和尚要向皇上致敬。等廢帝即位後,又恢複了以前的規定。
乙未,任命尚書右仆射劉遵考為左仆射,丹陽尹王僧朗為右仆射。王僧朗是王彧的父親。
冬天十月壬申,把宣貴妃葬在龍山。為了安葬她,開山鑿路幾十裡,老百姓被勞役折磨得苦不堪言,累死、病死的人很多;從江南有葬禮以來,這麼大的排場還是頭一回。還專門給宣貴妃另外建了一座廟。
北魏員外散騎常侍遊明根等人來訪問。
辛巳,給尚書令柳元景加司空銜。壬寅,北魏皇帝回到平城。
南徐州從事史範陽的祖衝之向皇上進言,說何承天的《元嘉曆》差錯太多,他重新編製了新曆法,還說:“舊曆法中,冬至日的位置是固定的,但不到一百年,就會差兩度;我現在讓冬至日的度數每年都稍微變化一點,這樣以後長期使用,就不用頻繁修改了。還有,子時是時辰之首,位置在正北,虛宿是北方各星宿的中間;現在我的新曆法,上元日的度數從虛宿一度開始。再有,日期的名號,以甲子為開頭;我的新曆法,上元歲就在甲子年。另外,何承天的方法,日、月、五星各有各的起始點;我的新方法,交會、快慢等情況都以上元歲首作為起始。”皇上讓精通曆法的人去反駁他,結果都沒能難倒祖衝之。但正好趕上皇上駕崩,新曆法最終沒能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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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的南朝宋大明六年公元462年)曆史,如同一麵折射帝王性情與時代矛盾的多棱鏡,字裡行間藏著權力邏輯的冰冷、人性掙紮的無奈,以及文化碰撞的火花。
帝王性情:猜忌與偏執下的權力碾壓
宋孝武帝劉駿的統治風格在這一年展現得淋漓儘致。從對揚州秀才顧法對策的粗暴反應“惡其諒也,投策於地”),到對直臣沈懷文的步步緊逼,可見其對“異己”的零容忍。沈懷文因不飲酒、不好戲調,便被視作“故欲異己”,最終因“賣宅東還”的舉動觸怒龍顏而遭賜死。這種猜忌心已超越政治博弈,淪為對個人習性的偏執打壓——帝王的“同”與“異”成了生死標尺,權力的任性足以碾碎任何獨立人格。
更值得玩味的是柳元景的“救語”:“沈懷文三子,塗炭不可見;願陛下速正其罪。”看似催促定罪,實則以“速正”暗示從輕,卻仍擋不住劉駿的殺意。這一幕暴露了專製皇權下的生存悖論:連求情都需迂回,而帝王的憤怒足以吞噬所有理性。
禮製博弈:佛儒碰撞中的權力意誌
宋孝武帝推動“沙門致敬人主”,是對東晉以來“沙門不敬王者”傳統的顛覆。從庾冰、桓玄的“議而不行”,到劉駿強製推行,本質是世俗皇權與宗教權威的角力。詔書以“崇親嚴上”為核心,指責佛教“反經提傳”,實則是用儒家倫理重構宗教秩序——讓沙門向帝王致敬,本質是將宗教納入皇權管控範圍,彰顯“人主至上”的絕對權威。
這場博弈的短暫性廢帝即位後即恢複舊製),也印證了文化慣性的強大:宗教與世俗的邊界,絕非一道詔令就能徹底改寫。但劉駿的嘗試,已顯露後世“儒佛合流”中皇權主導的底色。
生死無常:個體在時代洪流下的微末
這一年的生死敘事充滿唏噓:皇子子雲立日即卒,貴妃殷氏之死讓帝王“精神罔罔”,沈懷文三子“行哭請命”卻無力回天。帝王的悲痛可以“頗廢政事”,而臣子的生死卻係於君主一念。最諷刺的是,劉駿為殷貴妃“鑿岡通道數十裡”,致“民不堪役,死亡甚眾”——一場私人的哀悼,最終以無數底層百姓的生命為代價,折射出專製時代“一人悲歡即天下悲歡”的荒誕邏輯。
曆史餘音:製度與人性的永恒張力
沈懷文的悲劇,是“直道而行”在專製皇權下的必然結局;沙門禮製的反複,是文化傳統與權力意誌的持續角力;帝王的喜怒無常,則暴露了“人治”的致命缺陷。這些片段拚湊出南朝政治的底色:製度尚未成熟,權力缺乏約束,個體命運如風中殘燭。
而祖衝之改良曆法的嘗試“歲歲微差,將來久用,無煩屢改”),恰與朝堂的混亂形成對比——當政治陷入短視與暴戾時,科學的理性卻在追求“久用”的長遠。這種反差,或許正是曆史的韌性所在:無論權力如何喧囂,總有一些人在為更永恒的價值默默耕耘。
總的來說,大明六年的史事,是南朝宋由盛轉衰的縮影:帝王的偏執消耗著國力,禮製的博弈暴露著矛盾,而個體的悲劇則不斷叩問著權力的邊界。這些故事穿越千年,仍在提醒我們:如何在秩序與自由、權威與多元之間找到平衡,始終是人類文明的永恒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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