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明元年公元477年,丁巳年)
春天正月初一乙酉日,北魏更改年號為太和。
己酉日,略陽氐族人王元壽聚集了五千多家,自稱衝天王。二月辛未日,北魏秦、益二州刺史尉洛侯把他打敗了。
三月庚子日,北魏任命東陽王丕為司徒。
夏天四月丁卯日,北魏皇帝前往白登;壬申日,又到了崞山。
當初,蒼梧王在東宮的時候,就喜歡爬上漆過的帳竿,離地麵有一丈多高。他喜怒無常,負責教導他的官員根本管不住。太宗多次命令陳太妃狠狠地揍他。等到蒼梧王登基稱帝後,在宮裡害怕太後和太妃,在宮外忌憚大臣們,還不敢太過放縱。但自從舉行加冠禮後,宮裡宮外漸漸沒人能管得住他了,他就經常跑出去遊玩。剛開始出宮時,還會整理好儀仗衛隊。但沒多久就拋棄車馬,隻帶著身邊幾個人,有時跑到郊外,有時逛進集市。太妃每次都坐著青牛拉的車,跟在後麵管束他。可後來他騎著馬跑得又快又遠,一二十裡地外,太妃根本追不上。儀仗衛隊也怕惹禍上身,不敢去追,隻能整理好隊伍,在另一個地方遠遠看著。
原來,太宗曾經把陳太妃賞賜給寵臣李道兒,後來又把她接了回來,這才生下了蒼梧王。所以蒼梧王每次便裝出行的時候,要麼自稱“劉統”,要麼稱“李將軍”。他常常穿著短衣短褲,大街小巷、軍營官署,沒有他不去的地方。有時候晚上住在旅店,有時候白天就睡在路邊,和那些仆役們混在一起,和他們做買賣。就算被他們怠慢侮辱,他也樂嗬嗬地接受。像裁剪衣服、製作帽子這些瑣碎的事,他看一眼就會做。以前沒吹過篪,拿起竹管就能吹出曲調。京口之亂平定後,他更是驕縱得沒邊了,沒有一天不出宮的,常常晚上出去早上回來,或者早上出去晚上回來。跟著他的人都拿著鋋矛,路上不管碰到男女老少,還是狗馬牛驢,沒有能躲過的。搞得民間人心惶惶,商販們都不敢做生意了,白天家家戶戶都關著門,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針、椎、鑿、鋸這些東西,他從不離身,誰要是稍微不順他心意,馬上就被他宰殺解剖。要是一天不殺人,他就覺得難受不開心。宮裡宮外的人都擔驚受怕,連吃飯睡覺都不安穩。阮佃夫和直閣將軍申伯宗等人計劃趁著皇帝去江乘射野雞的時候,假傳太後的命令,把衛隊叫回來,關閉城門,派人抓住皇帝並廢掉他,改立安成王劉準。結果事情敗露,甲戌日,皇帝把阮佃夫等人抓起來殺了。
太後多次教訓告誡皇帝,皇帝很不高興。正好趕上端午節,太後賜給皇帝一把毛扇。皇帝嫌棄這扇子不夠華麗,就讓太醫煮藥,打算毒死太後。身邊的人勸他說:“要是您乾了這事,就得做個守孝的孝子,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到處撒野呢!”皇帝說:“你這話還挺有道理!”這才打消了念頭。
六月甲戌日,有人告發散騎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長史沈勃、遊擊將軍孫超之與阮佃夫是同謀。皇帝立刻帶著衛士,親自去這三家抓人,把他們全殺了,還殘忍地肢解切割屍體,連嬰兒都沒放過。沈勃當時正在守喪,住在守喪的房子裡,他身邊的人還沒到,皇帝就一個人揮著刀衝上去了。沈勃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就伸手抓住皇帝的耳朵,吐口水罵他說:“你比夏桀、商紂的罪孽還重,離被殺也沒幾天了!”說完就死了。當天,宣布大赦天下。
有一次,皇帝直接闖進領軍府。當時天氣很熱,蕭道成正光著膀子在屋裡睡覺。皇帝把蕭道成叫到屋裡站著,在他肚子上畫個圈當靶子,然後拉滿弓,準備射他。蕭道成趕緊拿著手板說:“老臣我沒犯什麼罪啊。”皇帝身邊的王天恩說:“領軍將軍肚子大,這可是個好靶子。您一箭射死他,以後就沒得射了,不如用骲箭射他。”皇帝就換了骲箭射,正好射中蕭道成的肚臍。皇帝扔掉弓,大笑著說:“我這箭法怎麼樣!”皇帝忌憚蕭道成的威名,還曾經自己磨著鋋說:“明天就殺了蕭道成!”陳太妃罵他說:“蕭道成對國家有功勞,要是你害了他,以後誰還願意為你賣命!”皇帝這才作罷。
蕭道成又擔心又害怕,就偷偷和袁粲、褚淵商量廢掉皇帝另立新君的事。袁粲說:“皇上年紀還小,小過錯容易改正。像伊尹、霍光那樣廢立皇帝的事,在現在這種末世可不能乾。就算事情成功了,咱們也沒有好下場。”褚淵聽了沒說話。領軍功曹丹陽人紀僧真對蕭道成說:“現在朝廷亂得不成樣子,人人都自身難保。天下人的希望,可不在袁粲和褚淵身上,您難道要坐等著被人滅掉嗎?是生是死,就看您能不能想清楚了。”蕭道成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有人勸蕭道成逃到廣陵起兵。蕭道成的大兒子蕭賾,當時擔任晉熙王長史,代管郢州事務,有人想讓蕭賾帶著郢州的軍隊東下,到京口和蕭道成會合。蕭道成偷偷派親信劉僧副告訴他的堂兄、代理青、冀二州刺史劉善明說:“好多人勸我往北守住廣陵,我覺得這可能不是長久之計。現在秋風就要起了,你要是能和垣東海一起稍微騷擾一下北魏,那我的各種計劃就能實施了。”同時也告訴了東海太守垣榮祖。劉善明說:“宋朝要滅亡了,不管聰明的還是糊塗的人都看得出來。要是北魏那邊被驚動了,反而給您帶來麻煩。您英明神武,舉世無雙,就應該靜靜地等著時機,等機會來了再奮起行動,功業自然就能成就。可彆遠離根基之地,給自己招來災禍。”垣榮祖也說:“領軍府離皇宮才一百步遠,您要是跑了,彆人怎麼會不知道!要是您一個人輕裝跑過去,廣陵人要是關著城門不讓您進去,您又能去哪呢!您現在隻要一抬腳離開這張床,恐怕馬上就有人去皇宮告發,那您的大事就完了。”紀僧真說:“皇上雖然無道,但國家曆經幾代的根基還是穩固的。您一家老小好幾十口人,往北跑肯定沒法都帶走。就算您能拿下廣陵城,可天子住在深宮,發號施令,說您是叛逆,您怎麼躲得過去!這可不是萬全之策啊。”蕭道成的族弟鎮軍長史蕭順之以及次子驃騎從事中郎蕭嶷,都認為:“皇帝喜歡一個人在外麵跑,在這方麵想辦法,更容易成功。在外地州郡起兵,很少有能成功的,隻會先給自己招來災禍。”蕭道成這才打消了去廣陵起兵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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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中郎司馬、代管會稽郡事務的李安民想擁戴江夏王劉躋在東方起兵,蕭道成也阻止了他。
越騎校尉王敬則偷偷主動和蕭道成結交,晚上穿著黑色衣服,在道路上匍匐前行,為蕭道成探聽皇帝的行蹤。蕭道成讓王敬則暗中結交皇帝身邊的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十五個人,在宮殿裡窺探時機。
【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生動勾勒出南朝宋末蒼梧王後廢帝)劉昱統治時期的混亂與殘暴,也揭示了政權更迭的必然性。從曆史細節中,可提煉出幾點深刻啟示:
暴君統治的毀滅性:權力失控的災難
蒼梧王的行為堪稱“荒誕與殘忍的混合體”:
他沉迷市井瑣事,卻以屠戮為樂,隨身攜帶針、椎、鑿、鋸,“小有忤意,即加屠剖”,甚至將百姓、犬馬視為獵物,導致“民間擾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這種對生命的漠視,徹底摧毀了社會秩序的根基。
他對權臣的羞辱近乎瘋狂:裸身逼迫蕭道成,以其腹部為靶射箭;因毛扇不華便想毒殺太後,足見其心智扭曲、毫無倫理約束。
權力一旦失去製衡,且被置於毫無責任感的人手中,便會成為吞噬一切的野獸。蒼梧王的統治印證了“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他的殘暴不僅是個人性格問題,更是南朝宋後期皇權失控、製度崩壞的縮影。
官僚集團的困境:反抗與妥協的兩難
麵對暴君,官僚集團的反應折射出亂世中的生存邏輯:
阮佃夫、杜幼文等人的密謀:代表了部分官僚對暴政的反抗,但計劃倉促、行事不密,最終導致滅門之禍。這說明在極端專製下,非製度化的反抗風險極高,且容易引發更殘酷的報複。
袁粲的保守與褚淵的沉默:袁粲以“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拒絕參與廢立,反映出傳統士大夫對“名正言順”的執念,卻忽視了暴君統治下“守經”已無法“衛道”;褚淵的沉默則暗示了官僚集團的觀望心態——既不願同流合汙,又不敢冒險反抗,最終隻能被動等待變局。
蕭道成的隱忍與布局:與激進反抗者不同,蕭道成選擇“靜以待之,因機奮發”。他拒絕“奔廣陵起兵”的建議,轉而通過王敬則勾結皇帝近侍,最終以宮廷政變解決問題,體現了亂世中“以柔克剛”的政治智慧。這種選擇既避免了外起兵變的風險,又抓住了暴君“好單行道路”的漏洞,為南朝齊的建立埋下伏筆。
曆史周期律的印證:暴政必亡的鐵律
蒼梧王的結局是必然的:他的殘暴早已突破人性底線,“罪逾桀、紂”的評價不僅是沈勃的唾罵,更是社會共識。當統治者淪為全民公敵,其垮台隻是時間問題。
從細節看,連皇帝近侍楊玉夫、楊萬年等)都願與蕭道成勾結,說明其統治根基已徹底瓦解——當權力核心內部出現反叛,政權便失去了最後的安全屏障。
對比蕭道成的隱忍與蒼梧王的狂躁,更能看出:政治鬥爭中,“穩”比“狠”更重要。蕭道成以“腹大被射”的屈辱換取時機,最終反敗為勝,而蒼梧王以“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的暴戾加速自身滅亡,印證了“暴則速亡”的曆史規律。
製度缺陷的警示:南朝皇權的結構性危機
蒼梧王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南朝宋“宗室內鬥+幼主繼位”惡性循環的產物:
宋文帝之後,宗室自相殘殺如劉駿殺兄、劉子業殺叔),導致皇權旁落或被幼主掌控,而輔政大臣與外戚又常借機專權,形成“幼主權臣”的惡性博弈。
蒼梧王的母親陳太妃曾被賜給寵臣李道兒,這種混亂的宮廷關係削弱了皇權的神聖性;而他自幼缺乏正常教育,繼位後無製度約束,最終淪為“瘋王”。
這揭示出:缺乏穩定的繼承製度、有效的權力製衡如相權、監察權對皇權的約束),再加上宮廷倫理的崩壞,必然導致政權的短命。南朝宋齊梁陳四朝更替頻繁,本質上都是這種結構性危機的重演。
這段曆史最深刻的教訓在於:權力需要籠子,更需要執掌權力者具備基本的人性與責任。蒼梧王的故事之所以令人震撼,不僅因其殘暴,更因其折射出“當製度失效、人性泯滅時,整個社會將付出何等慘痛的代價”。而蕭道成的崛起,雖有“權臣篡政”的爭議,卻在客觀上終結了一場災難——這也讓曆史的評價始終充滿複雜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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