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九年公元491年,辛未年)
春天,正月二十二辛醜日),皇上到南郊祭祀。
正月十八丁卯日),北魏皇帝開始在皇信東室處理政務。
皇上下詔規定太廟四季祭祀的供品:祭祀宣皇帝,用起麵餅、烤鴨;祭祀孝皇後,用竹筍、鴨蛋;祭祀高皇帝,用肉膾、醃菜羹;祭祀昭皇後,用茶、粽子、烤魚:這些都是他們生前愛吃的。皇上夢到太祖對自己說:“宋氏的各位皇帝常在太廟向我要吃的,你可以另外為我祭祀他們。”於是皇上就命令豫章王妃庾氏在清溪的舊宅四季祭祀宋氏的兩位皇帝、兩位皇後。祭祀用的牲畜、祭服等,都采用家族祭祀的禮儀。
臣司馬光說:“從前屈到喜歡吃菱角,屈建撤掉了菱角,認為不能因為個人私欲而乾擾國家的典章,何況兒子身為天子,卻用普通百姓的禮儀祭祀父親,這太違背禮製了!衛成公想要祭祀相,寧武子都認為不對;更何況降低規格在私人宅第祭祀祖先,還讓普通婦人主持祭祀呢!
當初,北魏皇帝召吐穀渾王伏連籌入朝,伏連籌稱病不來,還擅自修築洮陽、泥和兩座城,並在那裡設置戍守的士兵。二月二十乙亥日),北魏枹罕鎮將長孫百年請求攻打這兩處戍所,北魏皇帝答應了。
南齊散騎常侍裴昭明、散騎侍郎謝竣到北魏吊唁,想穿著朝服進行吊唁儀式。北魏負責接待賓客的官員說:“吊唁有固定的禮儀,怎麼能穿著紅色朝服進入辦喪事的地方呢!”裴昭明等人說:“我們接受本朝的命令,不敢隨意更改。”雙方來回爭論了好幾次,裴昭明等人堅持不肯改變。北魏皇帝命令尚書李衝挑選有學識的人與他們辯論,李衝上奏派著作郎上穀人成淹去。裴昭明等人說:“北魏朝廷不許使者穿朝服,這出自哪部典禮?”成淹說:“吉凶之事不能互相抵觸。穿著羔羊皮襖、戴著黑色帽子不能去吊喪,這連小孩子都知道。從前季孫去晉國,先詢問遇到喪事的禮儀再出發。現在你們從江南遠道而來吊唁北魏,卻反過來問出自哪部典禮;使者應對得體與否,差距怎麼這麼大呢!”裴昭明說:“兩國的禮儀,應該相互參照。齊高皇帝去世時,北魏派李彪來吊唁,一開始也沒穿素服,齊朝也沒覺得有問題,怎麼到了今天就被這樣逼迫呢!”成淹說:“齊朝不能實行居喪守孝之禮,過了一個月就換上吉服。李彪奉命出使的時候,齊朝的君臣,玉佩鳴響滿朝堂,貂尾和璫飾光彩耀眼。李彪沒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哪敢獨自穿著素服夾雜在他們中間呢?我們皇帝仁愛孝順,如同虞舜,為親人守喪,住在守喪的廬舍,吃粥度日,怎麼能拿齊朝來和我們相比呢?”裴昭明說:“三王的禮儀各不相同,誰又能知道其中的得失呢!”成淹說:“難道虞舜、高宗守孝的做法)都是錯的嗎?”裴昭明和謝竣相互看了看,笑著說:“指責彆人不孝就是目無尊長,這話我們可擔當不起啊!”接著又說:“我們來的時候,隻帶了褲褶服,這是軍服,不能用來吊喪,隻能請主人決定我們穿什麼吊喪服了!但是違背本朝的命令,回去肯定會獲罪。”成淹說:“如果你們朝廷有君子,你奉命行事得當,還會有豐厚的賞賜。如果沒有君子,你出使能為國家增光,獲罪又有什麼關係呢!自然會有優秀的史官記錄下來。”於是把喪服、頭巾等給裴昭明等人,讓他們穿上進去複命。二月初四己醜日),引導裴昭明等人入宮覲見,北魏的文武官員都痛哭儘哀。北魏皇帝讚賞成淹的機敏,升他為侍郎,賞賜絹帛一百匹。裴昭明是裴駰的兒子。
始興簡王蕭鑒去世。
三月二十甲辰日),北魏皇帝拜謁永固陵。夏天,四月初一癸亥朔),在太和廟舉行祭祀。北魏皇帝開始吃蔬菜,追思傷感,痛哭流涕,一整天都沒吃飯;侍中馮誕等人勸諫,過了一夜皇帝才吃飯。四月初二甲子日),停止早晚的痛哭。四月初三乙醜日),又去拜謁永固陵。
北魏從正月開始就沒下雨,一直到四月初十癸酉日),有關部門請求向各路神靈祈禱,皇帝說:“成湯遭遇旱災,憑借至誠之心迎來降雨,關鍵不在於遍祭山川。如今天下人失去太後,陰陽兩界都在哀傷,怎麼能四季還沒過去,就急忙舉行祭祀之事呢!隻應該反省自身,等待上天的安排。”
四月十一甲戌日),北魏員外散騎常侍李彪等人到南齊訪問,南齊為他們設宴並安排奏樂。李彪推辭奏樂,並且說:“我們主上孝心無儘,振興衰微、糾正失誤。就在過去的三月底,朝廷大臣才除去喪服,但仍穿著素服處理事務,所以我不敢接受奏樂的賞賜。”南齊朝廷聽從了他的意見。李彪總共六次奉命出使南齊,皇上很看重他。李彪即將返回北魏時,皇上親自送他到琅邪城,還讓群臣賦詩為他送行,以示恩寵。
四月十六己卯日),北魏建造明堂,改建太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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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己亥日),北魏皇帝在東明觀重新製定律令,親自裁決疑難案件;命令李衝確定刑罰的輕重,潤色條文的旨意,皇帝親自執筆書寫。李衝忠誠勤勉、明辨是非,又謹慎細密,深受皇帝的信任,兩人情義深厚毫無隔閡;北魏的舊臣和皇親國戚,沒有不心服口服的,朝廷內外都推崇他。
五月二十三日乙卯日),北魏長孫百年攻打洮陽、泥和兩處戍所,攻克了,俘虜三千多人。
五月二十四丙辰日),北魏開始製造五種車駕。
六月十二甲戌日),任命尚書左仆射王奐為雍州刺史。
六月十五丁未日),北魏濟陰王拓跋鬱因為貪婪殘暴被賜死。
秋天,閏七月初三乙醜日),北魏皇帝拜謁永固陵。
閏七月十七己卯日),北魏皇帝下詔說:“烈祖有開創基業的功勞,世祖有開拓疆土的德業,應該作為祖宗,百世都不改變祭祀的廟位。平文帝的功勞比昭成帝少,卻廟號為太祖,道武帝的功勞比平文帝高,廟號卻是烈祖,這在道理上不合適。我現在尊奉烈祖為太祖,把世祖、顯祖作為二祧,其餘的都依次遷移廟位。”八月初五壬辰日),又下詔商議養老之禮以及祭祀天地四方六種神靈的禮儀。在此之前,北魏常在正月的吉日在朝廷設置帷幕,中間放置鬆柏樹,設立五帝的神座進行祭祀。還有抽簽占卜的祭祀。皇帝都認為這些不符合禮製,予以廢除。八月十一戊戌日),將道壇遷移到桑乾河的北岸,改名為崇虛寺。
八月十八乙巳日),皇帝召見群臣,詢問他們:“關於‘禘祫’之禮,王肅和鄭玄的觀點,誰對誰錯呢?”尚書遊明根等人讚同鄭玄的觀點,中書監高閭等人讚同王肅的觀點。皇帝下詔:“圜丘、宗廟祭祀都有‘禘’的名稱,這方麵依從鄭玄的觀點;‘禘祫’合並為一種祭祀,依從王肅的觀點:將這些寫進法令。”八月三十戊午日),又下詔:“國家祭祀的各路神靈,一共有一千二百多處;現在想要減少祭祀的數量,務必追求簡約。”又下詔:“明堂、太廟的配祭、配享之禮,在這裡已經完備了。白登、崞山、雞鳴山的神廟,隻派有關部門去祭祀。馮宣王的神廟在長安,應該敕令雍州按時供奉祭祀。”又下詔:“先前有水火之神四十多位以及城北的星神,現在圜丘之下已經祭祀風伯、雨師、司中、司命,明堂祭祀門、戶、井、灶、中溜,這四十位神靈都可以廢除祭祀。”九月二十六甲寅日),下詔說:“近來討論祭祀朝日、夕月之禮,都想在春分、秋分這兩天在東、西郊行禮。然而月份有閏月,時間沒有固定標準。如果完全依照二分之日,有時月亮在東方卻在西方行禮,從情理順序來說,這是不可行的。從前秘書監薛謂等人認為祭祀朝日在初一,祭祀夕月在初三。你們認為初一、初三和二分之日,哪個更合適呢?”尚書遊明根等人請求采用初一、初三,皇帝聽從了他們的建議。
【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的永明九年公元491年)史事,生動展現了南北朝時期政治、禮儀與外交的交織,其中折射出的文化碰撞、權力邏輯與製度變革,至今仍具解讀價值。
禮儀之爭:文化認同的隱性博弈
北魏與南齊的外交衝突聚焦於“吊喪服飾”,看似是禮儀細節的爭執,實則是兩種文化體係的碰撞。南齊使者堅持以“朝服”吊唁,強調“受命本朝,不敢輒易”,背後是南朝對自身“華夏正統”的堅守;而北魏以“吉凶不相厭”反駁,引用《禮記》“羔裘玄冠不以吊”的古禮,實則通過禮製話語權的爭奪,宣告鮮卑政權對中原文化的繼承。
北魏著作郎成淹的反駁尤為關鍵:他指責南齊“齊高皇帝之喪,逾月即吉”,嘲諷其背離“三年之喪”的古製,又盛讚北魏君主“執親之喪,居廬食粥”,將禮儀之爭上升為“孝治”正統性的較量。最終南齊使者妥協,反映出北魏在漢化進程中,已能以中原禮製反製南朝,文化話語權逐漸轉移。
禮製改革:北魏漢化的深層推進
魏孝文帝的一係列舉措,遠超單純的禮儀調整,是係統性的漢化改革:
祭祀體係重構:將烈祖道武帝拓跋珪)尊為太祖,調整廟號序列,以“創業之功”“開拓之德”重新定義祖先地位,打破鮮卑舊製的血緣排序,向中原王朝“祖有功,宗有德”的廟號體係靠攏。
簡化祭祀規模:削減全國一千二百餘處神祀,廢除水火、星神等“雜祀”,僅保留圜丘、明堂、太廟等核心祭祀,既符合儒家“務從簡約”的理念,也強化了皇權對祭祀的壟斷。
修正禮儀細節:廢除“探策之祭”“正月設五帝座”等鮮卑舊俗,將道壇改為“崇虛寺”,以道教機構之名弱化原始宗教色彩;爭論“朝日夕月”的時間朔朏vs二分),最終選擇更貼合中原曆法傳統的“朔朏”,體現對儒家經典的深度吸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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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改革並非孤立事件,而是孝文帝遷都洛陽494年)前的鋪墊,通過禮製重構,為鮮卑政權注入“華夏正統”的合法性。
權力與倫理:君主意誌對禮製的突破與約束
南齊武帝蕭賾的“私祭”行為,暴露了皇權與禮製的張力。他因夢見太祖蕭道成)抱怨“宋氏諸帝爭食”,便命豫章王妃在私宅祭祀先祖,且用“家人禮”非天子禮製)。司馬光尖銳批評此舉“違禮甚矣”,認為天子應以國典為重,不可因私欲破壞禮製——這正是儒家對“君權”的約束邏輯:即使是皇帝,也需在“禮”的框架內行事,否則便是“以庶人之禮祭其父”,動搖統治的倫理根基。
對比北魏孝文帝“居廬食粥”的守喪行為,可見南北朝雖分裂,但對“禮”作為統治合法性基礎的認知一致,隻是在實踐中,皇權時常試圖突破禮製約束,而士大夫如司馬光)則不斷以“禮”規訓君權。
邊疆與外交:南北對峙的多重麵相
吐穀渾王伏連籌拒絕北魏召見、擅自築城,北魏隨即出兵攻克洮陽、泥和二戍,反映出北魏對邊疆部族的強硬控製策略;而南齊與北魏的吊唁外交,雖以禮儀爭執為主,實則暗含南北雙方對“正統”的爭奪——南齊強調“二國之禮應相準望”,北魏則以“孝治”優勢壓製,雙方都在通過外交細節塑造自身的文化優越性。
這種“文鬥”與“武鬥”並行的狀態,正是南北朝對峙的常態:軍事衝突與文化博弈相互交織,共同推動著這一時期的民族融合與製度變革。
結語
永明九年的史事,是南北朝時期“禮”與“權”“胡”與“漢”“南”與“北”多重張力的縮影。北魏通過禮製改革加速漢化,南齊以“正統”自居卻難掩禮製實踐的漏洞,而雙方的外交交鋒與邊疆互動,則展現了分裂時代下文化認同與權力博弈的複雜圖景。這些細節不僅勾勒出具體的曆史場景,更揭示了中國古代“禮治”傳統在政權更迭與民族融合中的韌性與適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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