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監三年公元504年,甲申年)
春天,正月庚戌日,征虜將軍趙祖悅和北魏江州刺史陳伯之在東關交戰,趙祖悅戰敗。
癸醜日,任命尚書右仆射王瑩為左仆射,太子詹事柳惔為右仆射。
丙辰日,北魏東荊州刺史楊大眼攻打反叛的蠻族人樊季安等人,把他們打得大敗。樊季安是樊素安的弟弟。
丙寅日,北魏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正始。
蕭寶寅行軍到汝陰的時候,東城已經被梁朝攻占,於是他就駐紮在壽陽的棲賢寺。二月戊子日,將軍薑慶真趁著北魏任城王元澄外出,襲擊壽陽,占領了外城。長史韋纘倉促之間沒了主意;任城王的太妃孟氏則率兵登上城牆,先守住要害之處,激勵文武官員,安撫新老部下,用賞罰來鼓舞士氣,將士們都有了奮勇作戰的決心。孟氏還親自巡查城防,不躲避箭矢和石塊。蕭寶寅帶兵趕到,和州裡的軍隊一起夾擊薑慶真,從淩晨四更一直戰鬥到下午晡時,薑慶真戰敗逃走。韋纘因此被免官。
任城王元澄攻打鐘離,皇上派冠軍將軍張惠紹等人率領五千士兵給鐘離送糧,元澄派平遠將軍劉思祖等人半路攔截。丁酉日,雙方在邵陽交戰;梁朝軍隊大敗,張惠紹等十名將領被俘,士兵幾乎被殺光或俘虜。劉思祖是劉芳的侄子。尚書討論劉思祖的功勞,認為他應該被封為千戶侯;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向劉思祖要兩個婢女,沒要到,封侯這件事就擱置了。元暉是元素的孫子。
皇上派平西將軍曹景宗、後軍王僧炳等人率領三萬步兵和騎兵去救援義陽。王僧炳率領兩萬人占據鑿峴,曹景宗率領一萬人作為後援,元英派冠軍將軍元逞等人占據樊城來抵抗。三月壬申日,元英在樊城把王僧炳打得大敗,俘虜和斬殺了四千多人。
北魏皇帝下詔給任城王元澄,說“四月淮水將會上漲,船隻航行沒有阻礙。南朝軍隊如果抓住時機,你們不要貪圖小利而後悔。”正好趕上大雨,淮水暴漲,元澄帶兵撤回壽陽。魏軍撤退的時候很狼狽,損失了四千多人。中書侍郎劉郡人賈思伯擔任元澄的軍司,在後麵斷後,元澄因為他是個文人,覺得他肯定會死,等他回來後,元澄大喜說:“‘有仁德的人一定勇敢’,從軍司身上我看到了這句話的體現。”賈思伯借口說迷路了,不誇耀自己的功勞。有關部門上奏,請求剝奪元澄開府的權力,並且降三級。皇上用俘虜的北魏將士向北魏換回張惠紹,北魏把張惠紹放回來了。
北魏太傅、領司徒、錄尚書北海王元詳,驕橫奢侈,喜好聲色,貪婪得沒有滿足的時候,大肆修建府第,搶奪彆人的房屋,寵愛親近身邊的人,到處請托辦事,朝廷內外都為此歎息抱怨。北魏皇帝因為他是尊貴的親屬,對他的恩寵禮遇沒有改變,國家軍政大事都和他一起商議決定,他上奏請求的事情沒有不批準的。北魏皇帝剛親政的時候,派兵召集各位叔父,元詳與鹹陽王、彭城王同坐一輛車進宮,防衛非常嚴密,高太妃十分害怕,坐著車跟在後麵哭泣。平安無事之後,高太妃對元詳說:“我隻想著不貪圖富貴,隻要能母子平安,和你一起掃大街過日子就行了。”等到元詳再次執政,高太妃就不再想起以前的事,一心幫著元詳做貪婪暴虐的事。冠軍將軍茹皓,因為心思靈巧受到皇帝寵愛,常常在皇帝身邊,負責傳達門下省的奏事,玩弄權術,收受賄賂,朝廷內外的人都害怕他,元詳也依附於他。茹皓娶了尚書令高肇的堂妹,茹皓妻子的姐姐是元詳堂叔安定王元燮的妃子;元詳與元燮的妃子通奸,從此與茹皓更加親近。直閣將軍劉胄,原本是元詳舉薦的,殿中將軍常季賢因為擅長養馬,陳掃靜掌管梳篦之事,都受到皇帝寵幸,他們和茹皓內外勾結,出賣權勢。
高肇原本出身於高麗,當時的人都看不起他。皇帝罷黜六輔大臣,誅殺鹹陽王元禧之後,專門把政事托付給高肇。高肇因為在朝廷裡的親族很少,就拉攏結交朋黨作為援助,依附他的人在一個月內就能越級提拔,不依附他的人就被誣陷犯下大罪。他尤其忌憚各位王爺,因為元詳的地位在他之上,就想除掉元詳,獨自把持朝政,於是在皇帝麵前誣陷元詳,說“元詳與茹皓、劉胄、常季賢、陳掃靜謀劃叛亂”。夏天,四月,皇帝夜裡把中尉崔亮召進宮中,讓他彈劾元詳貪婪、淫亂、奢侈、放縱,以及茹皓等四人依仗權勢貪婪橫行,於是逮捕茹皓等人,關押在禦史台,又派一百名虎賁軍士兵包圍看守元詳的府第。皇帝又擔心元詳驚慌害怕逃跑,就派親信郭翼打開金墉門,騎馬飛奔出去傳達旨意,並把中尉的彈劾狀給元詳看,元詳說:“如果真像中尉所檢舉的那樣,有什麼可擔心的!隻是怕還有更大的罪名突然降臨。彆人給我的東西,我確實接受了。”第二天早上,有關部門上奏對茹皓等人的處罰,他們都被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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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召高陽王元雍等五位王爺進宮商議元詳的罪行。元詳乘坐一輛車,有人護衛,被送到華林園,他的母親和妻子也跟著進去,隻給了幾個弱小的奴仆婢女,包圍看守得非常嚴密,內外不能互通消息。五月丁未朔日,皇帝下詔饒恕元詳的死罪,免去他的官職,貶為平民。不久,又把元詳遷到太府寺,包圍禁錮得更嚴了,他的母親和妻子都回到南邊的府第,五天來探視他一次。
當初,元詳娶了宋王劉昶的女兒,對她很冷淡。元詳被囚禁之後,高太妃才知道他和安定高妃的事情,大怒說:“你妻妾這麼多,哪用得著那個高麗婢女,害得你落到這個地步!”打了她一百多杖,打得她傷口化膿潰爛,十多天後才能站起來。又打了劉妃幾十杖,說:“女人都應該嫉妒,怎麼就你不嫉妒!”劉妃笑著接受懲罰,始終沒說什麼。
元詳家的幾個奴仆暗中勾結同夥,想把元詳劫出來,秘密寫好姓名,托侍婢交給元詳。元詳剛拿到展開看,就被負責看守大門的官員遠遠看見,衝進去從元詳手中搶了過來,上奏給皇帝,元詳大哭幾聲,突然就死了。皇帝下詔讓有關部門按禮儀殯葬。
在這之前,典事史元顯獻上一隻小雞,有四隻翅膀四條腿,皇帝下詔詢問侍中崔光。崔光上表說:“漢元帝初元年間,丞相府史家的母雞孵小雞,逐漸變成了公雞,長出雞冠、雞爪,還會打鳴報曉。永光年間,有人獻上一隻長角的公雞,劉向認為‘雞是小家禽,主管報時,提醒人們起居,象征著小臣執掌政事。竟寧元年,石顯伏法,這就是應驗。’漢靈帝光和元年,南宮寺的母雞要變成公雞,但隻是頭冠還沒完全變成,皇帝下詔詢問議郎蔡邕,蔡邕回答說:‘頭是元首,象征著君主。現在雞全身已經變化,還沒到頭部,而皇上已經知道了,這是將有事情發生但不會完全成功的征兆。如果應對不精心,政治上沒有改變,雞冠或許會完全長成,造成的禍患就更大了。’此後黃巾起義,四方遭到破壞,天下就大亂了。現在這隻雞的樣子雖然和漢代的不同,但應驗的情況很相似,實在可怕。我按照劉向、蔡邕的說法推斷,翅膀和腳增多,也是下麵的人相互煽動幫助的象征;小雞還沒長大,腳和羽毛比較小,說明這種勢力還微弱,容易控製。我聽說災異現象的出現,都是用來預示吉凶的。聖明的君主看到會害怕,就能招來福氣;昏庸的君主看到卻怠慢,就會招來災禍。或許現在也有出身低賤卻顯貴,乾預政事,像前世石顯那樣的人吧!希望陛下提拔賢能,罷黜奸佞,那麼妖異就會消除,福氣就會降臨。”幾天後,茹皓等人被殺,皇帝越發看重崔光。
【內核解讀】
天監三年公元504年),是南北朝時期南梁與北魏激烈交鋒、北魏內部權力鬥爭白熱化的一年。從軍事衝突到宮廷傾軋,曆史細節中既藏著時代的殘酷邏輯,也透著人性的複雜底色,值得從多個維度解讀:
軍事博弈:南北對峙的“攻防困局”
這一年的南北戰爭,處處透著“勢均力敵卻各有短板”的特點:
南梁的“局部衝擊與全局被動”:梁軍試圖通過突襲如薑慶真襲壽陽)、分兵救援曹景宗救義陽)打破北魏防線,但多次被北魏挫敗——張惠紹送糧部隊全軍覆沒,王僧炳部四千餘人被俘斬,暴露了南梁軍隊協調能力差、攻堅能力弱的問題。唯一的亮點是壽陽保衛戰中,北魏任城太妃孟氏以女子之身登城督戰,憑“激厲文武”“親巡城守”扭轉戰局,成為冷兵器時代罕見的女性軍事智慧案例。
北魏的“優勢與隱患”:北魏雖在局部戰役中勝多負少如劉思祖敗梁軍、元逞破樊城),但受製於自然條件淮水暴漲)和內部矛盾,始終無法徹底突破南梁防線。任城王澄攻鐘離時,因“四月淮水將漲”被迫撤軍,撤退中“失亡四千餘人”,可見北魏軍對南方水文氣候的不適應;而劉思祖立大功卻因拒絕元暉索賄被剝奪封賞,則暴露了北魏官場腐敗對軍事的反噬。
北魏宮廷:權力鬥爭的“荒誕與殘酷”
北海王詳的倒台,是北魏中後期“皇族腐敗+寵臣專權”的縮影,細節中充滿戲劇性諷刺:
從“掃市為生”到“貪虐無度”:高太妃曾因兒子被召入宮而恐懼,隻求“母子相保、掃市為生”,但當北海王詳重掌大權後,她卻“專助詳為貪虐”,這種態度轉變深刻揭示了權力對人性的異化——恐懼時向往平凡,掌權後沉溺貪婪。
欲望交織的毀滅之路:北海王詳的敗亡,既因自身“奪人居室”“嬖昵左右”的驕奢,也因卷入多重欲望漩渦:與安定王燮妃私通,通過姻親勾結茹皓等寵臣,最終被政敵高肇以“謀逆”罪名扳倒。而茹皓、劉胄等“弄權者”的結局賜死),則印證了“依附權力者終被權力吞噬”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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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雛異象”的政治隱喻:史元顯獻“四翼四足雞雛”,崔光借劉向、蔡邕的解讀,將異象與“群下弄權”掛鉤,最終預言成真茹皓等伏誅)。這一情節看似荒誕,實則是古代“災異論”的典型應用——借自然現象影射政治問題,既規避了直接批評的風險,也強化了“明君應懼災修德”的政治邏輯。
曆史啟示:製度缺陷下的人性困境
腐敗對軍事的致命影響:北魏劉思祖因拒絕行賄而功不得賞,南梁雖能“以所獲魏將士易張惠紹”展現外交智慧,卻始終無法解決軍隊戰鬥力的根本問題,反映出南北朝時期“製度性腐敗”對國家機器的侵蝕——無論南北,權力缺乏製約必然導致獎懲失序,進而削弱國力。
女性角色的“工具化”與“主動性”:任城太妃孟氏以軍事才能被銘記,高太妃以“助子貪虐”被詬病,劉妃因“笑而受罰”顯隱忍,三位女性的不同選擇,既受製於男權社會的框架如高太妃的態度始終圍繞兒子的權力),也展現了特殊情境下的主動性孟氏的軍事決策),打破了“古代女性僅為附庸”的刻板印象。
權力鬥爭的“零和邏輯”:北魏朝堂上,高肇為獨攬大權而構陷諸王,北海王詳為自保而勾結寵臣,最終兩敗俱傷。這種“非此即彼”的鬥爭模式,貫穿了整個南北朝的政治史,也成為這一時期政權更迭頻繁、難以實現長治久安的重要原因。
總的來說,天監三年的這段曆史,像一麵多棱鏡:折射出南北軍事對抗的膠著,照見了宮廷權力的肮臟,也映出人性在製度缺陷下的掙紮。無論是孟氏的臨危不亂,還是崔光借異象進言的智慧,抑或是北海王詳從富貴到覆滅的驟變,都在訴說一個永恒的規律——權力失控則必然滋生腐敗,而文明的進步,往往始於對權力的約束與對人性的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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