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庚子日,梁朝任命尚書令王瑩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仆射袁昂為左仆射,吏部尚書王暕為右仆射。王暕是王儉的兒子。
張齊多次從白水出兵侵犯北魏的葭萌,傅豎眼派虎威將軍強虯攻打信義將軍楊興起,把他殺了,又奪回白水。寧朔將軍王光昭在陽平也吃了敗仗,張齊親自率領兩萬多勇猛之士與傅豎眼交戰。秋天七月,張齊的軍隊大敗,往回逃竄,小劍、大劍等地的戍守官兵都棄城而逃,東益州又重新被北魏占據。
八月乙巳日,北魏任命胡國珍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雍州刺史。胡國珍年紀大了,太後其實不想讓他外出任職,隻是想給他個地方長官的榮耀;所以最終他也沒去上任。
康絢回朝後,張豹子就不再修整淮河堰。九月丁醜日,淮河水突然大漲,淮河堰被衝毀,那聲音像打雷一樣,三百裡外都能聽見,淮河沿岸的城戍和村落十多萬人都被衝進海裡。當初,北魏擔心淮河堰,任命任城王元澄為大將軍、大都督南討諸軍事,率領十萬大軍,打算從徐州出發來攻打淮河堰;尚書右仆射李平認為:“不用動用兵力,淮河堰最終也會自己壞掉。”等到聽說淮河堰被衝毀,太後十分高興,給李平的賞賜很豐厚,元澄也就沒出兵。
壬辰日,梁朝大赦天下。
北魏胡太後多次到宗室親戚、有功顯貴的家裡去,侍中崔光上表勸諫說:“按照《禮》的規定,諸侯如果不是去探病或吊喪就進入臣子家中,這就叫君臣之間相互戲謔。這沒提到王後夫人,是因為明確沒有王後夫人到臣子家中的道理。夫人,父母在世時可以回娘家省親,父母去世後就派卿去娘家慰問。漢朝上官皇後要廢掉昌邑王時,霍光,是她的外祖父,又身為宰輔,皇後仍然坐在武帳中接見群臣,以此顯示男女有彆。現在皇族正在繁衍,有功顯貴不斷升遷,各種請托之事越來越多,恐怕會成為一種慣例。希望陛下減少出遊到臣下家中的活動,那麼天下百姓都會有所依靠,世間萬物都會喜悅。”
任城王元澄認為北邊鎮將的選拔越來越不被重視,擔心賊寇窺探邊境,祖宗陵寢受到威脅,上奏請求慎重選拔鎮將,加強警備,太後下詔讓公卿大臣們商議此事。廷尉少卿袁翻發表意見,認為:“近來邊境州郡官員選拔不慎重,隻看資曆等級。有的任用貪汙之人,大量設置戍守巡邏的地方,安排很多將領;有的任用自己身邊的姻親;有的接受彆人財物請托。這些人都沒有防範賊寇的心思,隻有搜刮錢財的想法。那些勇猛的士兵,被驅使去搶劫掠奪,如果遇到強敵,就會淪為奴隸俘虜,要是有所繳獲,就據為己有。那些老弱病殘的士兵,稍微懂點打鐵、木工之類的手藝,沒有不被搜刮到軍營裡,受儘各種苦役。其餘的人,有的被派到深山伐木,有的在平地上除草,往來販賣貨物,一路上隨處可見。這些人的俸祿不多,財物有限,卻都被收走實實在在的絹布,隻給他們一些虛數的糧食,讓他們竭儘全力乾活,給他們很少的衣物,用他們的勞力,克扣他們的食物,從冬到夏,加上各種疾病,死在溝渠裡的常常十有七八。所以鄰國趁機窺探,侵擾我們的邊境,都是因為邊境任職的人不合適。我認為從今往後,南北邊境的各個藩鎮以及所統轄的郡縣府佐、統軍直到戍主,都應該讓朝臣王公以下的人各自舉薦自己了解的人,一定要選拔有才能的,不拘泥於等級;如果任職稱職或者不稱職,連同舉薦的人都要根據情況進行賞罰。”太後沒有采納這個建議。到了正光末年,北邊盜賊成群興起,最終逼近舊都,侵犯祖宗陵寢,就像元澄所擔憂的那樣。
冬天十一月,交州刺史李畟斬殺了交州造反的阮宗孝,把他的首級送到建康。當初,魏世宗修建瑤光寺,還沒完工,這一年,胡太後又修建永寧寺,都在皇宮旁邊;還在伊闕口修建石窟寺,這些建築都極其奢華。其中永寧寺最為壯觀,有一尊一丈八尺高的金像,中等大小的金像有十尊,玉像兩尊。建有一座九層佛塔,挖地築基,深達黃泉;佛塔高九十丈,上麵的刹柱又高十丈,每當夜深人靜,塔上的鈴鐸聲能傳到十裡之外。佛殿像太極殿,南門像端門。僧房有一千間,裡麵裝飾著珠玉錦繡,讓人看了驚歎不已。自從佛教傳入中國,像這樣規模宏大的塔廟,從來沒有過。揚州刺史李崇上表,認為:“高祖遷都快三十年了,明堂還沒修建,太學荒廢,城闕、官府、寺廟也都有些破敗,這可不是繼承發揚祖宗基業、為萬國樹立典範的做法。現在國子學雖然有學官的名號,卻沒有教授學生的實際行動,這和兔絲有絲之名而無實用、燕麥有麥之名而無其實,以及南箕星不能簸揚、北鬥星不能舀酒有什麼區彆呢!事情不能同時都辦,必須有所取舍;應該停止尚方署那些雕琢奢靡的製作,節省永寧寺土木修建的工程,減少瑤光寺材料磚瓦的耗費,分散石窟寺雕刻的勞力,以及各種不是急需的勞役,在春、夏、秋三季農閒的時候,修整這幾項,讓國家的容貌威嚴顯赫,禮儀教化興盛推行,這不是很好的事嗎!”太後用嘉獎的詔書答複他,但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太後喜歡佛教,很多老百姓為了當和尚就斷絕了後代,高陽王的朋友李瑒上奏說:“三千條罪行中沒有比不孝更大的,不孝中最大的罪過莫過於斷絕祭祀。怎麼能輕易放縱違背禮教的行為,任由他們追求佛法的心意泛濫呢,自己父母年邁,卻拋棄家庭,不奉養他們,缺失了當下應儘的禮教,卻去追求將來虛無的好處!孔子說:‘不知道生,怎麼能知道死?’怎麼能拋棄堂堂正正的政教,卻去信奉所謂的鬼教呢!而且,現在南方還沒有平定,各種勞役仍然繁重,老百姓的心思,大多是想逃避勞役,如果再聽之任之,恐怕大家都會拋棄孝順慈愛,家家戶戶都會有人去當和尚了。”都統僧暹等人對李瑒稱佛教為“鬼教”很生氣,認為這是詆毀佛教,哭著向太後告狀。太後責備李瑒。李瑒說:“天叫神,地叫隻,人叫鬼。《左傳》說:‘陽間有禮儀音樂,陰間有鬼神。’那麼陽間的政教就是堂堂正正的,陰間的就可以稱為鬼教。佛本來就是人演變來的,稱它為鬼教,我覺得不算詆毀。”太後雖然知道李瑒的話有道理,但難以違背僧暹等人的意思,就罰了李瑒一兩金子。
北魏征南大將軍田益宗請求擔任東豫州刺史,以便召回兩個兒子,太後沒答應,他最終在洛陽去世。
柔然的伏跋可汗,身體強壯,善於用兵,這一年,向西攻打高車,把高車打得大敗,抓住了高車王彌俄突,把他的腳綁在劣馬後麵,拖行著將他殺死,還把他的頭骨塗上漆做成酒杯。之前依附柔然後來又背叛的鄰國,伏跋可汗都出兵把它們消滅了,柔然國又強大起來。
【內核解讀】
這段史料勾勒出了南北朝時期南梁與北魏尤其是北魏後期)的政治、軍事與社會圖景,字裡行間充滿了權力博弈的張力、製度崩壞的隱患與時代轉型的陣痛,若以現代視角審視,可從以下幾個維度展開評論:
權力結構的脆弱性:高層決策的短視與低效
南梁的“官帽子遊戲”與軍事潰敗:開篇記載南梁對王瑩、袁昂等重臣的職位調整,看似是正常的人事變動,實則反映了南朝門閥政治的慣性——官員晉升多依賴門第如王暕為“儉之子”,即出身名門琅琊王氏),而非軍功或治績。這種“論資排輩”的邏輯很快在軍事上顯現惡果:張齊率軍與北魏傅豎眼交戰,先敗於陽平,再大敗於小劍、大劍,最終丟失東益州。高層對軍事人才的輕視與指揮體係的僵化,直接導致了邊疆防線的崩潰。
北魏胡太後的“權力表演”與決策失據:胡太後作為實際掌權者,其行為充滿矛盾:一方麵,她任命外戚胡國珍為雍州刺史,卻因“不欲令出”而讓其“竟不行”,將官職視為榮譽符號而非治理工具;另一方麵,麵對任城王澄關於“北邊鎮將選舉過輕”的預警,她拒絕采納袁翻“不拘階級選才”的建議,放任邊將貪汙、虐殺士兵,最終釀成“正光之末北邊盜賊群起”的惡果。這種“重虛名、輕實政”的統治風格,暴露了北魏後期皇權與士族、中央與邊疆的深刻矛盾。
製度性腐敗的惡性循環:從邊疆到中央的潰爛
袁翻對北魏邊鎮問題的批判堪稱“古代反腐檄文”,其描述的現象在現代語境下仍具警示意義:
“唯論資級”的選官製:邊將選拔不看能力,隻論資曆,導致“貪汙之人”充斥崗位,他們“廣開戍邏”隻為斂財,用姻親、受賄替代防寇,將士兵視為掠奪工具“勇力之兵驅令抄掠,羸弱老小苦役百端”)。這種“逆向淘汰”機製,使得邊疆從“國防前線”淪為“利益分贓場”。
“虛粟實絹”的剝削鏈:士兵“祿既不多,貲亦有限”,卻被強征實物、克扣糧食,“死於溝瀆者什常七八”。當國家將暴力機器異化為掠奪工具時,邊疆的崩潰隻是時間問題——這恰是北魏“六鎮之亂”的前奏,也印證了“失民心者失邊疆”的樸素邏輯。
信仰與現實的撕裂:佛教狂熱背後的社會危機
北魏胡太後的“造寺運動”與南梁的佛教發展,折射出宗教與政治、民生的複雜關係:
“塔廟之盛,未之有也”的虛妄:永寧寺“浮圖高九十丈”“金像高丈八尺”,耗費的民力物力與“明堂未修,太學荒廢”形成刺眼對比。李崇的勸諫直指核心——當國家將資源過度投入宗教建築,而非民生、教育與國防時,所謂“禮化興行”不過是自欺欺人。這種“宗教狂熱”本質上是統治階層用精神麻痹掩蓋現實矛盾。
“絕戶為沙門”的社會困境:百姓“棄家絕養”出家,既有對佛教的信仰,更有“避役”的現實考量——繁重的徭役與貧困的生活,讓宗教成為逃避現實的“避難所”。李瑒批判佛教為“鬼教”,雖顯偏激,卻點出了問題關鍵:當政權無法保障民生,隻能靠宗教維穩時,其合法性已岌岌可危。而胡太後“罰瑒金一兩”的折中處理,既暴露了對宗教勢力的妥協,也暗示了統治權威的衰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軍事與外交:弱肉強食下的生存邏輯
南梁的“被動防禦”與北魏的“以靜製動”:淮堰的修建本是南梁對抗北魏的工程,卻因張豹子“不複修”而潰決,導致“十餘萬口漂入海”。北魏任城王澄本欲發兵攻堰,李平卻斷言“終當自壞”,最終“堰壞”印證其判斷。這一事件不僅體現了南梁工程管理的粗放,更反映了南北朝對峙中“拚國力”的本質——北魏無需主動進攻,僅靠南梁自身的治理漏洞即可取勝。
柔然的“霸權回歸”與遊牧文明的衝擊:伏跋可汗“西擊高車”“滅叛去之國”,用“係足於駑馬曳殺”“漆頭為飲器”的殘酷手段重建霸權,展現了遊牧政權“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這種“武力至上”的邏輯與中原王朝的“禮儀治國”形成鮮明對比,也為後續“五胡亂華”的餘波與民族融合埋下伏筆。
結語:曆史的鏡鑒——治理的本質是“平衡”
這段史料中的王朝興衰、製度成敗,本質上是“平衡”二字的實踐與崩塌:南梁失衡於門閥與軍功,北魏失衡於集權與放權,胡太後失衡於信仰與現實,邊將失衡於職責與私欲。最終,當所有矛盾集中爆發時,南北朝的分裂與動蕩便成了必然。而其中關於“選才不拘階級”“民生重於虛飾”“邊疆不可輕忽”的教訓,至今仍具現實意義——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一個政權的生命力,永遠取決於它能否在權力、資源與民心之間找到動態平衡。
喜歡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請大家收藏:()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