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監十六年公元517年,丁酉年)
春天正月辛未日,梁武帝到南郊祭祀。
北魏大乘教殘餘的賊寇又聚集起來,突然攻入瀛州,瀛州刺史宇文福的兒子、員外散騎侍郎宇文延率領奴仆和門客抵抗。賊寇放火燒了齋閣,宇文延衝過火海,把宇文福抱到外麵,自己肌膚頭發都燒焦了,他又帶領眾人苦戰,賊寇這才四散逃走,宇文延追擊討伐,平定了賊亂。
甲戌日,北魏大赦天下。
北魏一開始,民間都不用錢,高祖太和十九年,才開始鑄造太和五銖錢,派鑄錢工匠到各地去鼓風鑄造。百姓如果想鑄錢,允許到官府的鑄爐去,銅必須提煉純淨,不能混雜其他東西。世宗永平三年,又鑄造五銖錢,禁止天下使用不符合標準樣式的錢。然而後來洛陽以及各個州鎮所用的錢各不相同,導致商業貿易無法正常進行。尚書令任城王元澄上奏說:“不能使用的錢,法律有明確規定,指的是雞眼錢、環鑿錢,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禁令。我看河西各州現在通行的錢都不在禁令限製之內,過去卻加以嚴格禁止,我實在感到疑惑。而且河北地區既沒有新錢,又禁止使用舊錢,隻能用單絲的絹、稀疏的布,這些布絹幅麵狹窄、尺寸不足,不符合常規樣式,把整匹布撕開成尺來交換物品,以滿足生活所需,這白白耗費了紡織的勞力,卻不能讓百姓免於饑寒之苦,這恐怕不符合拯救撫恤饑寒交迫之人、養育百姓的本意啊。錢的作用,是成串相連,不需要借助度量,公平簡單,對解決社會經濟問題,我認為是非常合適的。懇請下令各個州鎮,無論是太和五銖錢、新鑄的五銖錢,還是自古以來民間方便使用的各種舊錢,隻要完整無缺,即便大小有所不同,都可以通行,價格高低的差異,按照當地的價格為準。這樣或許能讓貨物在全國流通,公私都不會出現堵塞。至於雞眼錢、環鑿錢,以及私自盜鑄、把大錢毀掉改鑄小錢、製造新奇偽幣不符合規定的,按照法律治罪。”皇帝下詔同意了。但河北地區缺錢,百姓仍然用物品進行交易,錢沒有進入市場流通。
北魏很多人冒領軍功,尚書左丞盧同查閱吏部記錄軍功的文書,加以核查,發現冒取官階的有三百多人,於是上奏說:“請求把吏部、中兵二局記錄軍功的簿冊集中起來,對照上奏的文案,重新抄寫兩份,一份交給吏部,一份留在中兵局。另外,在軍中殺敵立功,夠得上晉升一階以上的,就令行台軍司發給憑證,從中間撕開,一半交給立功的人,一半送到門下省,以防止弄虛作假。”太後聽從了他的建議。盧同是盧玄的族孫。
中尉元匡上奏,請求調取景明元年以來,朝廷內外官員考核的簿冊、吏部任命官員的文書、中兵局記錄軍功的文案,以及各種功過記錄,想要以此來核查冒取官階、盜竊官職的人,太後答應了。尚書令任城王元澄上表認為:“法律忌諱繁雜苛刻,治理國家貴在清正簡約。禦史的職責,是根據傳聞進行糾察,如果聽說有冒取軍功、妄求官階的,隻應該調取其中一份簿冊,研究核查虛實,按照法律進行懲處。哪有把一個部門的文案都調出來,追查二十多年的事情,像這樣追究過錯,誰能承受得了罪責!這實在是聖明的朝廷應該慎重對待的。”太後於是停止了元匡的行動。又因為元匡提的建議大多不被采納,擔心他辭官,想安撫他,就加封他為鎮東將軍。二月丁未日,封元匡為東平王。
三月丙子日,梁武帝下令織官,織的文錦不能有仙人、鳥獸的形狀,因為裁剪這些圖案,有違仁愛寬恕之道。
丁亥日,北魏廣平文穆王元懷去世。
夏天四月戊申日,北魏任命中書監胡國珍為司徒。
梁武帝下詔,認為宗廟祭祀用牲畜,對陰間的神靈有妨礙,應該都用麵來製作祭祀用品。這一下朝廷和民間都議論紛紛,大家覺得宗廟祭祀不用牲畜,就等於不再進行血食祭祀了,梁武帝最終沒有聽從眾人意見。朝廷大臣們於是商議用大的乾肉代替祭祀用的牛。
秋天八月丁未日,北魏下詔讓太師高陽王元雍進入門下省,參與決策尚書省上奏的事務。
冬天十月,梁武帝下詔,因為宗廟祭祀仍然用乾肉,要再次商議替代之物,於是用大餅代替大乾肉,其餘的祭祀用品都改用蔬菜水果。又修建至敬殿、景陽台,設置七廟的牌位,每月兩次供奉潔淨的食物。
乙卯日,北魏下詔:平城的士人百姓沒有南遷的,都允許他們留下來定居,作為永久產業。
十一月甲子日,巴州刺史牟漢寵反叛,投降北魏。
十二月,柔然伏跋可汗派俟近尉比建等人到北魏求和,使用對等國家的禮儀。
這一年,梁朝任命右衛將軍馮道根為豫州刺史。馮道根為人忠厚老實,不善言辭,行軍時能約束士兵;各位將領爭功的時候,隻有馮道根默默不語。他治理政務清正簡約,官吏和百姓都很愛戴他。梁武帝曾經感歎說:“馮道根在的地方,能讓朝廷都想不起來還有個豫州。”北魏尚書崔亮上奏請求在王屋等山開采銅礦鑄造錢幣,皇帝同意了。從這以後,很多百姓私自鑄錢,錢變得越來越薄、越來越小,使用起來也越來越不受重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內核解讀】
這段關於南朝梁天監十六年公元517年)及北魏同期曆史的記載,折射出南北朝時期政治、經濟、社會的多重矛盾與變革,其現代視角下的評論可從以下幾個維度展開:
經濟改革的困境:貨幣與民生的博弈
北魏的貨幣問題是這段記載的核心矛盾之一。孝文帝太和年間始鑄“太和五銖”,宣武帝永平年間續鑄新五銖,但各地貨幣形製混亂、民間以物易物成風,嚴重阻礙商業流通。任城王澄的奏議直擊要害:承認多元貨幣合法性太和五銖、新五銖及民間通行古錢),僅禁止劣質偽幣,試圖以“靈活兼容”打破流通壁壘。這一思路符合當時商品經濟需求,卻因“河北少錢”的現實困境未能落地——百姓仍依賴實物交易,反映出政策推行需匹配經濟基礎:當貨幣供給不足、信用體係未建立時,強製貨幣化反而會加劇民生疾苦如“裂匹為尺”的布帛交易,徒增百姓紡織負擔)。
反觀梁武帝“以麵代牲”“以蔬果代脯修”的改革,雖標榜“仁恕”,卻引發“不複血食”的爭議。這揭示出傳統禮儀背後的社會共識難以輕易撼動,政策若脫離文化語境,易淪為形式主義。
吏治與製度:防弊與效率的平衡
北魏“竊冒軍功”成風,盧同提出“勳簿雙存”“豎裂軍券”的防偽製度,試圖以技術手段杜絕舞弊,體現了官僚體係對規範化的追求。但中尉元匡欲“追溯兩紀四十年)考簿”徹查舊案,卻被任城王澄以“法忌煩苛”駁回,反映出製度改革需兼顧可行性:過度追責不僅消耗行政資源,更可能引發官場恐慌,反而破壞治理穩定性。
梁將馮道根“謹厚木訥”“不爭功”“為政清簡”,被皇帝讚為“令朝廷不複憶有一州”,實則暗含對地方治理“不折騰”的期待——在動蕩的南北朝,“無為而治”有時比激進改革更能保障民生,這也從側麵反映出當時官僚體係對“務實”的隱性推崇。
文化與倫理:權力對傳統的重塑
梁武帝禁止織錦“為仙人鳥獸之形”,理由是“裁剪有乖仁恕”,將工藝審美與倫理道德綁定,體現了皇權對文化符號的掌控欲:通過規範器物形製,強化“仁政”的意識形態。而北魏允許“北京平城)士民未遷者永居”,則是對孝文帝“遷都洛陽”政策的微調,承認了文化融合的漸進性——強製漢化曾引發六鎮之亂,此番妥協實為穩定統治的務實之舉。
柔然“用敵國之禮”與魏通和,既顯示柔然的強勢,也反映出北魏對北方邊疆的戰略收縮,民族關係中“實力決定禮儀”的現實邏輯始終存在。
曆史啟示:改革的“度”與“時”
這段曆史中的諸多政策搖擺如北魏貨幣改革的進退、梁武帝禮製改革的爭議),本質上是傳統與變革、理想與現實的碰撞。任城王澄的“治貴清約”與馮道根的“清簡”,共同指向一個核心:製度的生命力在於平衡——既需防弊,也需留有餘地;既需革新,也需尊重傳統與現實。
無論是貨幣流通、軍功考核還是禮儀改革,成功的關鍵不在於理念是否“先進”,而在於是否契合社會的承受能力與運行邏輯。這對後世的啟示是:任何改革,若脫離具體語境,忽視“漸進性”與“共識性”,即便初衷良好,也可能淪為空談甚至引發動蕩。
喜歡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請大家收藏:()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