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王元天穆等人率領四萬大軍攻下大梁,又分派費穆帶領兩萬兵力去攻打虎牢,元顥派陳慶之迎擊。元天穆害怕元顥,打算往北渡過黃河,他問行台郎中濟陰人溫子升:“你是想前往洛陽,還是跟著我北渡黃河呢?”溫子升說:“主上因為虎牢失守,才弄得這麼狼狽。元顥剛進入洛陽,人心還沒安定下來,現在去攻打他,沒有攻不下的。大王要是能平定京城,迎接主上大駕,這可是像齊桓公、晉文公那樣的壯舉啊。放棄這個機會北渡黃河,我真為大王感到可惜。”元天穆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最終還是沒采納,就帶兵渡過了黃河。費穆攻打虎牢,眼看就要攻克了,卻聽說元天穆北渡黃河,認為自己沒了後援,於是向陳慶之投降。陳慶之乘勝進攻大梁、梁國,都攻下來了。陳慶之就帶著幾千人,從銍縣出發一路打到洛陽,一共拿下三十二座城池,曆經四十七場戰鬥,所到之處都能取勝。
元顥讓黃門郎祖瑩寫信給北魏皇帝,信裡說:“我哭著向梁朝請求出兵,發誓要洗刷恥辱,就是想向爾朱榮問罪,把你從困境中解救出來。你卻投靠豺狼,置身於虎口之中,就算暫時得到了一些土地,那本來也是爾朱榮的東西,根本不屬於你。現在國家的興衰,就取決於你和我。要是天道幫助正義的一方,那大魏就能再次興盛;要是情況不是這樣,對爾朱榮來說是好事,對你來說可就是災禍了。你應該反複思考,這樣才能保住榮華富貴。”
元顥進入洛陽後,黃河以南的州郡大多歸附了他。齊州刺史沛郡王元欣召集文武官員商議該怎麼辦,他說:“北海王元顥和長樂王元子攸,都是皇室近親,現在國家正統還沒確定,我想接受元顥的赦免,你們覺得怎麼樣?”在座的人聽了都嚇得臉色大變。隻有軍司崔光韶大聲說:“元顥受製於梁朝,帶著敵寇的軍隊來顛覆自己的國家,他就是魏國的亂臣賊子。這可不隻是大王您家裡的事,值得咬牙切齒,我們這些人都受朝廷的恩寵,不敢聽從您的想法!”長史崔景茂等人都說:“軍司說得對。”元欣於是斬殺了元顥的使者。崔光韶是崔亮的堂弟。這時候,襄州刺史賈思同、廣州刺史鄭先護、南兗州刺史元暹也不接受元顥的命令。賈思同是賈思伯的弟弟。元顥任命冀州刺史元孚為東道行台、彭城郡王,元孚把元顥給他的書信封好,送給了北魏皇帝。平陽王元敬先在河橋起兵討伐元顥,沒成功,被殺了。
北魏任命侍中、車騎將軍、尚書右仆射爾朱世隆為使持節、行台仆射、大將軍、相州刺史,鎮守鄴城。北魏皇帝出逃的時候,是單人匹馬離開的,皇宮裡的侍衛和後宮都跟平常一樣。元顥一下子得到這些,就開始發號施令,各地的人都盼著能看到他治理國家的政策。可元顥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很快就有了驕傲懈怠的心思。以前的賓客和親信,都受到他的寵信優待,這些人還乾涉政事,元顥日夜縱情飲酒,也不操心國家大事,他帶來的南方士兵,在城裡橫行霸道,朝廷內外的人都很失望。高道穆哥哥的兒子高儒從洛陽出來追隨北魏皇帝,北魏皇帝問他洛陽的情況,高儒說:“元顥很快就會失敗,不用擔心。”爾朱榮聽說北魏皇帝向北出逃,立刻快馬加鞭在長子見到了北魏皇帝,一邊趕路,一邊部署安排。北魏皇帝當天就往南返回,爾朱榮做先鋒。十天之內,士兵大量集結,物資糧草、武器裝備也陸續運來。六月壬午日,北魏大赦天下。
爾朱榮南下之後,並、肆地區不太安穩,於是任命爾朱天光為並、肆等九州行台,同時管理並州事務。爾朱天光到了晉陽,進行部署和約束,他管轄的地方都安定下來了。
己醜日,費穆到了洛陽,元顥把他帶進來,就河陰發生的事指責他,然後把他殺了。元顥派都督宗正珍孫和河內太守元襲占據河內;爾朱榮前去攻打,上黨王元天穆也帶兵來會合,壬寅日,攻克了河內城,殺了宗正珍孫和元襲。
辛亥日,北魏淮陰太守晉鴻獻出湖陽,投降梁朝。
閏月己未日,南康簡王蕭績去世。
北魏北海王元顥得誌之後,偷偷和臨淮王元彧、安豐王元延明謀劃背叛梁朝。因為局勢還不穩定,還得借助陳慶之的兵力,所以表麵上和梁朝合作,心裡卻另有打算,說話也多有猜忌。陳慶之也暗中有所防備,他對元顥說:“我們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到這裡,還沒歸附我們的人還有很多,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們的實際情況,聯合起來四麵圍攻,我們怎麼抵擋呢!應該向天子報告,再請求派些精兵過來,同時下令各州,有南方人留在當地的,都要護送過來。”元顥本來想聽從他的建議,元延明卻說:“陳慶之的兵還不到幾千人,就已經很難控製了;現在再給他增兵,他還會聽我們的嗎!大權一旦失去,一舉一動都得聽彆人的,魏國的宗廟可就完了。”元顥就沒采納陳慶之的建議。又擔心陳慶之偷偷向梁朝皇帝報告,於是給梁武帝上表說:“現在河北、河南一下子都平定了,隻有爾朱榮還敢囂張跋扈,我和陳慶之自己就能把他抓住並討伐。州郡剛剛歸附,正需要安撫,不適合再增兵,以免驚擾百姓。”梁武帝於是下詔,讓後續前進的各路軍隊都停在邊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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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裡的南方士兵不到一萬,而當地的羌、胡士兵數量是他們的十倍。軍副馬佛念對陳慶之說:“將軍您的威名在黃河、洛水一帶傳播,震動了中原,功勞高,勢力大,被北魏猜忌,一旦發生意外變故,能不擔心嗎!不如趁他們沒防備,殺了元顥,占據洛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陳慶之沒有聽從。元顥之前任命陳慶之為徐州刺史,陳慶之就堅持請求去徐州上任,元顥心裡忌憚他,沒讓他去,說:“主上把洛陽這麼重要的地方都交給你了,要是突然聽說你要放棄朝廷給你的重任,想去彭城,會覺得你是急著貪圖富貴,不為國家考慮,這不僅對你有損害,恐怕我也會受到責備。”陳慶之不敢再提這件事。
爾朱榮和元顥在黃河兩岸對峙。陳慶之守衛北中城,元顥親自據守南岸;陳慶之三天內打了十一場仗,殺傷了很多敵人。有夏州的義士為元顥守衛黃河中的沙洲,卻暗中與爾朱榮勾結,請求破壞橋梁立功,爾朱榮帶兵前往。等橋被破壞後,爾朱榮接應不及,元顥把這些夏州義士都殺了,爾朱榮感到非常失望。又因為安豐王元延明沿著黃河堅守,而北方的軍隊沒有船渡河,爾朱榮就打算撤回北方,以後再想辦法。黃門郎楊侃說:“大王從並州出發的時候,是已經知道夏州義士的計劃,才來響應的呢?還是想要大展宏圖,匡複帝室呢?用兵打仗,哪有不散了再集合,傷口好了再戰鬥的道理;何況現在我們還沒什麼損失,怎麼能因為一件事沒成功,就把大家的計劃都廢棄了呢!現在天下人都眼巴巴地看著您的行動;要是還沒取得什麼成果,就匆忙帶兵回去,百姓會失望,人心就會離散,勝負就很難說了。不如征集百姓的木材,多做些木筏,再加上一些船隻,沿著黃河布置,在幾百裡的範圍內,都做出要渡河的架勢,首尾距離這麼遠,讓元顥不知道該防備哪裡,一旦成功渡河,肯定能立下大功。”高道穆說:“現在皇上四處漂泊,主上憂慮,做臣子的就感到恥辱。大王您擁有百萬大軍,輔佐天子,號令諸侯,如果分兵製造木筏,到處分散渡河,很容易就能取勝;為什麼要放棄這個機會回北方,讓元顥又能重新聚集力量,向天下征兵呢!這就是所謂的養蛇為患,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爾朱榮說:“楊黃門已經提出這個計策了,我們再一起商量商量。”劉靈助對爾朱榮說:“不出十天,黃河以南肯定能平定。”伏波將軍正平人楊忄剽和他的族人住在馬渚,說自己有幾艘小船,願意當向導。
戊辰日,爾朱榮命令車騎將軍爾朱兆和大都督賀拔勝用木材綁成木筏,從馬渚西邊的硤石趁夜渡河,襲擊元顥的兒子領軍將軍元冠受,把他抓住了;安豐王元延明的軍隊聽說這個消息,一下子就潰散了。元顥沒了依靠,帶著幾百名部下往南逃跑,陳慶之收攏了幾千步兵和騎兵,結成陣勢往東返回,元顥之前占領的那些城池,一下子又都投降了北魏。爾朱榮親自追擊陳慶之,正好趕上嵩高河水上漲,陳慶之的士兵死的死、散的散,幾乎沒剩下多少,他隻好剃掉頭發胡須,扮成和尚,從小路逃出汝陰,回到建康,還是因為有功,被任命為右衛將軍,封為永興縣侯。
【內核解讀】
中大通元年公元529年):元顥敗亡與陳慶之奇跡的終結——亂世權力邏輯的殘酷驗證。元顥入洛的短暫輝煌,終究成了北魏末年權力舞台上的一場幻夢。陳慶之以七千之眾創造的“三十二城、四十七戰皆克”的軍事奇跡,在爾朱榮的絕對實力麵前轟然崩塌。這段曆史深刻揭示:亂世之中,偶然的軍事勝利難以抵消製度性的腐朽,而缺乏根基的權力,即便占據帝都,也不過是沙上建塔。
元顥的“速敗基因”:從“天命所歸”到眾叛親離
元顥在洛陽的統治,僅維持兩個月便土崩瓦解,其敗亡的根源早已埋藏在“得位不正”與“治理無方”的雙重缺陷中。
政治合法性的徹底喪失,是元顥垮台的核心。他雖以“魏室近親”為名稱帝,卻始終擺脫不了“梁朝傀儡”的標簽——齊州刺史元欣召集文武議戰時,軍司崔光韶直指其“引寇仇之兵以覆宗國”,道出北方士族的普遍反感。冀州刺史元孚“封送其書於魏主”、襄州刺史賈思同“不受顥命”,這些地方官的抵製,印證了元顥“外同內異”的尷尬處境:他既無法以“北魏正統”凝聚人心,又因依附梁朝而被視為“國賊”。
統治能力的低下,加速了其崩潰。元顥進入洛陽後,“日夜縱酒,不恤軍國”,將政務交給“宿昔賓客近習”,任由南兵“陵暴市裡”,徹底透支了洛陽士民的期待。當初“四方人情想其風政”的好感,迅速淪為“朝野失望”的唾棄。更致命的是,他對陳慶之的猜忌與掣肘——拒絕“更請精兵”的建議,阻止慶之赴徐州鎮防,既削弱了軍事力量,又暴露了“過河拆橋”的短視。當爾朱榮大軍壓境,元顥已無可用之信、可倚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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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之的奇跡與局限:孤軍深入的宿命
陳慶之的北伐戰績,堪稱冷兵器時代的神話。從銍縣到洛陽,他以數千兵力橫掃北魏,甚至在河橋“三日十一戰”擊退爾朱榮,其軍事才華集中體現在三點:
絕境中的鬥誌激發:滎陽城下以“必死乃可得生”動員士兵,將“殺人父兄”的仇恨轉化為戰鬥力;
靈活的戰術選擇:避開北魏騎兵優勢,“急攻其城而據之”,以城池為依托抵消兵力差距;
心理戰的精準運用:通過“所向皆克”的威懾,讓許多北魏將領不戰而降如丘大千、費穆)。
但這場奇跡的背後,是難以克服的局限:
戰略孤立:梁朝僅派七千兵力,且後續援軍被元顥以“不宜加兵”為由阻止,陳慶之始終處於“孤軍深入”的險境。軍副馬佛念“殺顥據洛”的建議雖顯冒險,卻點出核心問題——缺乏後援的勝利無法持久;
文化隔閡:南兵“陵暴市裡”的行為,以及陳慶之“屠城略地”的記錄,讓北方民眾對梁軍充滿敵意,失去了潛在的盟友;
實力懸殊:爾朱榮的兵力是陳慶之的數十倍,且掌控著河北、山西的資源,當北魏軍隊完成集結,梁軍的失敗隻是時間問題。
最終,陳慶之“削須發為沙門”逃回建康,印證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真理。他的奇跡雖為梁朝贏得“右衛將軍、永興縣侯”的封賞,卻未能改變南北力量的失衡——南朝的北伐,始終停留在“戰術勝利”的層麵,缺乏“戰略決戰”的決心與實力。
爾朱榮的“糾錯式勝利”:暴力機器的最後狂歡
爾朱榮平定元顥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卻展現出北方軍閥的強悍韌性。初期因“無船可渡”“橋破應接不逮”而陷入被動,甚至“議欲還北”,但楊侃“多為桴筏、緣河布列”的建議與高道穆“養虺成蛇”的警告,讓他最終下定決心強攻。這種“在猶豫中堅持”的特質,使其避免了戰略失誤。
爾朱榮的勝利,本質是“暴力機器”對“傀儡政權”的碾壓:
軍事上:以爾朱兆、賀拔勝為先鋒,“縛材為筏夜渡”,突襲元顥之子冠受,一舉瓦解敵軍士氣,展現出北方騎兵的機動性優勢;
政治上:打著“輔天子而令諸侯”的旗號,將討伐元顥塑造成“匡複帝室”的義舉,爭取到北魏舊臣的支持;
心理上:河陰之變的恐怖記憶仍在,洛陽士族不敢公開反抗,使爾朱榮能迅速接管局勢。
但這場勝利並未解決北魏的根本問題。爾朱榮依然依賴“屠殺立威”如費穆因河陰之事被元顥所殺,實則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其統治基礎仍是“鮮卑軍事集團”,與洛陽士族的矛盾愈發尖銳。他的“糾錯”,隻是暫時延緩了北魏的崩潰,卻為“河陰之變”後的更大動蕩埋下伏筆——當一個政權隻能靠暴力維係,其滅亡不過是“等待更強暴力出現”的過程。
亂世的“權力真空”:誰也贏不了的死局
元顥敗亡後,北魏並未迎來和平,反而陷入更深的分裂:
中央權威徹底喪失:孝莊帝雖重回洛陽,卻仍是爾朱榮的傀儡,“政令不出宮門”;
地方割據加劇:齊州、襄州等地的刺史“自作主張”,不再完全服從中央,預示著“群雄逐鹿”的時代來臨;
南北對峙固化:梁朝雖保有“淮北之地”,卻無力北上;北魏雖平定內亂,卻因內耗失去了南征的能力。
這段曆史的吊詭之處在於:沒有贏家。元顥身敗名裂,陳慶之功敗垂成,爾朱榮雖勝卻加劇了北魏的腐朽,孝莊帝則淪為更徹底的傀儡。亂世的本質,就是“權力真空”下的無序競爭——舊秩序已破,新秩序的建立需要更殘酷的洗牌,而高歡、宇文泰等“未來的主角”,正在這場混亂中悄然積蓄力量。
結語:奇跡落幕,亂世方長
中大通元年的洛陽之變,是北魏末年的“濃縮版悲劇”。元顥的速興速亡,證明了“合法性不能借來”;陳慶之的奇跡終結,揭示了“戰術勝利難以彌補戰略缺陷”;爾朱榮的暴力維穩,則暴露了“強權政治的不可持續”。
這段曆史深刻啟示:政權的存續,不在於占據多少城池,而在於能否凝聚人心、建立秩序。元顥失去人心,陳慶之缺乏根基,爾朱榮依賴暴力,三者的失敗殊途同歸。當北魏的“漢化遺產”被河陰之變摧毀,當梁朝的“正統優勢”被偏安心態消耗,南北雙方都失去了“重建統一”的能力,中國北方即將進入“東魏西魏”“北齊北周”的分裂時代,而這場分裂的序幕,正是由中大通元年的這場“鬨劇與奇跡”拉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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