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河南太守趙郡人李顯甫,喜歡行俠仗義,召集了李氏幾千家人,在殷州西山一塊方圓五六十裡的地方居住。李顯甫去世後,他的兒子李元忠繼承了家業。李家向來富有,經常把錢借給彆人收取利息,李元忠卻把借據契約都燒了,免去大家的債務,鄉裡人都很敬重他。當時盜賊成群出現,清河有五百人往西去戍守,回來的時候,經過趙郡,因為道路不通,就一起投奔李元忠。李元忠派奴仆給他們帶路,說:“要是碰到盜賊,就說是李元忠派你們來的。”他們照做後,盜賊都躲開了。等到葛榮起兵,李元忠率領宗族鄉黨修築營壘自保,他坐在大槲樹下,先後斬殺了三百個違抗命令的人。盜賊來了,李元忠就帶兵擊退他們。葛榮說:“我從中山打到這裡,接連被趙郡的李氏打敗,這樣還怎麼能成就大事!”於是出動全部兵力圍攻,抓住李元忠隨軍行動。盜賊被平定後,李元忠就地被任命為南趙郡太守,但他喜歡喝酒,沒做出什麼政績。
等到爾朱兆殺害敬宗,李元忠就辭官回家,謀劃著起兵討伐爾朱兆。正好趕上高歡向東進發,李元忠坐著敞篷車,帶著素箏和濁酒來迎接。高歡聽說他是個愛喝酒的人,沒馬上見他。李元忠下了車,獨自坐著,倒酒吃肉,對看門的人說:“本來聽說高公招攬傑出人才,現在聽說有國士來到門口,他卻不放下手中事務來迎接,可見他是什麼樣的人。把我的名片還給我,彆通報了!”看門的人把這話告訴高歡,高歡趕忙接見他,把他請進去,喝了兩輪酒,李元忠從車上取下箏彈奏起來,慷慨激昂地唱歌,唱完後,對高歡說:“天下的形勢一目了然,您還在侍奉爾朱氏嗎?”高歡說:“我的富貴都是他們給的,怎麼敢不儘心效力呢!”李元忠說:“您可不是英雄啊!高乾邕高乾)兄弟來了沒?”當時高乾已經見過高歡了,高歡騙他說:“他叔侄幾個性子魯莽,怎麼肯來呢!”李元忠說:“他們雖然魯莽,但都明白事理。”高歡說:“趙郡公喝醉了。”讓人把他扶出去。李元忠不肯起身,孫騰進言說:“這位先生是上天派來的,不能違背天意。”高歡於是又留下他繼續交談,李元忠慷慨激昂,淚流滿麵,高歡也悲傷得不能自已。李元忠趁機獻上計策說:“殷州地方小,沒有糧草兵器,不足以成就大事。如果您前往冀州,高乾邕兄弟肯定會成為您的東道主,殷州就可以交給我來管理。冀州和殷州聯合起來,滄、瀛、幽、定等地自然就會服從,隻有劉誕這個狡猾的胡人或許會違抗,但他也不是您的對手。”高歡急忙握住李元忠的手表示感謝。
高歡到了太行山以東,約束士兵,不允許他們侵犯百姓一絲一毫的東西,每次經過麥地,高歡都親自牽著馬步行。遠近的人聽說後,都稱讚高儀同高歡)帶兵紀律嚴明,也就更加歸心於他。
高歡向相州刺史劉誕索要糧草,劉誕不給;正好有車營繳納的租米,高歡就派人搶了過來。高歡進軍到信都,封隆之、高乾等人打開城門迎接他。高敖曹當時在外麵攻城略地,聽說這事,覺得高乾太懦弱,像個婦人,就送給他一條布裙。高歡讓世子高澄以子孫的禮節去拜見高敖曹,高敖曹這才和高澄一起回來。
癸酉日,北魏封長廣王元曄為東海王,任命青州刺史魯郡王元肅為太師,淮陽王元欣為太傅,爾朱世隆為太保,長孫稚為太尉,趙郡王元諶為司空,徐州刺史爾朱仲遠、雍州刺史爾朱天光都為大將軍,並州刺史爾朱兆為天柱大將軍;賜給高歡勃海王的爵位,征召他入朝。長孫稚堅決推辭太尉的職位,於是任命他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爾朱兆推辭天柱大將軍的職位,說:“這是我叔父爾朱榮)生前最後的官職,我怎麼敢接受!”堅決推辭,不肯接受任命,不久又加封他為都督十州諸軍事,世襲並州刺史。高歡推辭,沒有應召入朝。爾朱仲遠改鎮大梁,又加封他為兗州刺史。
爾朱世隆剛開始做仆射的時候,害怕爾朱榮的威嚴,對自己要求很嚴格,處理公文很用心,接待賓客也周到,有精明乾練的名聲。等到爾朱榮死後,他就無所顧忌了。擔任尚書令後,他在家裡處理政務,坐在家裡就能指揮尚書省,事情無論大小,不先報告給爾朱世隆,有關部門就不敢施行。他讓尚書郎宋遊道、邢昕在他辦公的廳堂東西兩邊分彆就座,接受訴訟,然後打著皇帝的名義行事;公然貪汙淫亂,隨意決定彆人的生死;又想收買軍心,胡亂給士兵加官,都封為將軍,沒有任何限製,從此受勳獎賞的官職變得非常雜亂無章,人們也不再看重這些官職。當時,爾朱天光在關右獨攬大權,爾朱兆占據並、汾地區,爾朱仲遠在徐、兗地區獨斷專行,爾朱世隆在朝中掌權,他們競相貪汙暴虐。其中爾朱仲遠尤為過分,他轄區內的富室大族,大多被他誣陷謀反,沒收他們家的婦女和財物歸為己有,把男人扔進河裡,像這樣的事數不勝數。從滎陽往東,租稅都被他收進自己軍中,不送往洛陽。東南州郡從太守以下到普通士民,都像害怕豺狼一樣害怕爾朱仲遠。因此,天下人都厭惡爾朱氏,但又忌憚他們的強大,沒人敢違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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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醜日,北魏任命涇州刺史賀拔嶽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陳悅為秦州刺史,都加封儀同三司。
北魏派大都督侯淵、驃騎大將軍代郡人叱列延慶討伐劉靈助,軍隊到了固城,侯淵害怕劉靈助人多勢眾,想帶兵往西進入山區,占據關隘險要之地,等待局勢變化。叱列延慶說:“劉靈助就是個平庸的人,借助妖術迷惑眾人。大軍一到,他們都仗著那些符咒,怎麼肯拚死和我們一決勝負呢!不如把軍隊開出城外,假裝說要往西回去。劉靈助聽說後,肯定會放鬆警惕,然後我們偷偷出兵攻擊他,去了就能把他抓住。”侯淵聽從了他的建議,在城西紮營,宣稱要回去,丙申日,挑選一千名精銳騎兵趁夜出發,直接抵達劉靈助的營壘;劉靈助戰敗,被斬殺,首級被送到洛陽。
【內核解讀】
中大通三年:草莽英雄的崛起與爾朱氏的作死之路。當李元忠帶著素箏濁酒出現在高歡麵前時,北魏的權力天平已悄然傾斜。這位趙郡李氏的代表,用一場酣暢淋漓的“酒酣論道”,點醒了仍在觀望的高歡;而爾朱氏集團的集體墮落,則為高歡的崛起鋪平了道路。這段曆史像一場“大浪淘沙”——爾朱世隆的貪婪、爾朱仲遠的殘暴,讓曾經不可一世的契胡勢力淪為天下公敵;而李元忠的豪俠、高歡的治軍,卻在亂世中凝聚起新的力量。北魏的命運,正在這些草莽英雄與跋扈軍閥的較量中,走向最終的分野。
李元忠:豪俠的“亂世生存哲學”與戰略眼光
李元忠的登場,像一股清流注入北魏末年的濁流。這位“好酒無政績”的太守,卻用江湖氣與洞察力,成為推動高歡崛起的關鍵人物。
“焚契免責”的豪俠之舉,為他積累了最寶貴的民心。在借貸成風的亂世,李元忠燒掉所有債券免除鄉人的債務,這種“輕財重義”的行為,讓他在趙郡贏得了“盜賊聞其名而避之”的威望。當五百戍卒因路梗投棄他時,一句“李元忠遣”便能嚇退賊寇,印證了亂世中“江湖聲望”有時比官府印信更管用。
“露車濁酒迎高歡”的戲劇性一幕,展現了他的識人眼光與膽識。麵對高歡的“未即見之”,他獨坐酌酒、擊箏長歌,用“不吐哺輟洗,其人可知”的激將法,逼出了這場決定北方命運的對話。那句“天下形勢可見,明公猶事爾朱邪?”的質問,像一把利刃刺破了高歡的偽裝——在爾朱氏已失人心的時刻,繼續依附隻會與之為伍。
“冀、殷合則滄瀛服”的戰略規劃,為高歡指明了方向。他精準判斷“殷州小不足以濟大事”,建議高歡聯合冀州高乾兄弟,以冀、殷為基地輻射幽、滄,這種“地緣整合”思維,比劉靈助的“妖言惑眾”高明百倍。李元忠的價值,在於他既是地方豪強的代表能動員鄉黨力量),又是戰略家能規劃發展路徑),堪稱高歡與河北士族間的“超級紐帶”。
高歡的“形象塑造”:從依附者到“救世主”的轉型
高歡在這段時間的每一步,都在精心塑造“天命所歸”的形象,與爾朱氏形成鮮明對比。
“約勒士卒,不犯秋毫”的治軍之道,是他贏得民心的關鍵。“每過麥地,歡輒步牽馬”的細節,看似小事,卻在爾朱氏“縱兵大掠”的背景下,產生了震撼性的效果。遠近百姓“皆稱高儀同將兵整肅”,這種“紀律嚴明”的口碑,比任何檄文都更能吸引絕望中的民眾——在亂世,“不擾民”就是最大的仁政。
對高敖曹的“屈尊拉攏”,展現了他的容人之量。麵對高敖曹“遺布裙”的羞辱諷刺高乾“婦人之仁”),高歡非但不怒,反而派世子高澄“以子孫禮見之”,最終打動這位“馬槊絕世”的猛將。這種“放下身段納賢才”的姿態,與爾朱氏“任人唯親”形成對比,讓河北豪強看到了“合作共贏”的可能。
“辭勃海王爵,不赴入朝征”的政治表態,則是對爾朱氏的無聲宣戰。他拒絕節閔帝的封爵與征召,用行動表明“不再臣服於爾朱氏”,同時又不公開撕破臉,保持著“清君側”的道義製高點。這種“軟對抗”策略,既避免了成為眾矢之的,又向天下傳遞了“獨立發展”的信號。
爾朱氏的“作死三連”:貪婪、內鬥與失控
爾朱氏集團在這段時間的操作,堪稱“自毀長城”的典範,每一步都在將自己推向深淵。
爾朱世隆的“擅權腐化”,徹底敗壞了集團聲譽。從“家居視事,坐符台省”的懶政,到“公為貪淫,生殺自恣”的濫權,再到“泛加階級,勳賞猥濫”的短視,他把洛陽朝廷變成了自家後院。這種“權力變現”的瘋狂,讓爾朱氏失去了官僚集團的支持——連尚書郎都成了他的私人秘書,朝廷的公信力早已蕩然無存。
爾朱仲遠的“豺狼統治”,則把地方民眾推向對立麵。他在徐、兗地區“誣富室為謀反,籍沒其婦女財物”,甚至“投男子於河”,將暴政發揮到極致。“滎陽以東租稅不入洛陽”的割據行為,更是徹底割裂了地方與中央的聯係。當東南州郡“畏仲遠如豺狼”,爾朱氏的統治基礎已從內部被掏空——失去民心的政權,再強大的武力也隻是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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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巨頭分裂”的格局,讓集團陷入“各自為戰”的困境。爾朱天光專製關右,爾朱兆割據並汾,爾朱仲遠擅命徐兗,爾朱世隆居中用事,四人“競為貪暴”卻互不配合。當高歡在河北整合力量時,他們仍在為“天柱大將軍”頭銜爾朱兆辭而不受)這類虛名計較,這種“內耗”注定了他們的敗亡。
劉靈助的“速興速亡”:迷信動員的局限性
劉靈助的崛起與覆滅,像一麵鏡子照出亂世中“非正統力量”的困境。
他靠“方術圖讖”和“劉氏當王”的口號迅速動員幽、瀛等地民眾,甚至能讓“不舉火者諸村共屠之”,這種“宗教狂熱+恐怖統治”的模式,在短期內能形成爆發力,卻缺乏持久力。當侯淵、叱列延慶用“詐言西歸”的簡單計謀迷惑他時,其部眾“恃符厭而不肯戮力”的弱點暴露無遺——靠迷信粘合的隊伍,在正規軍麵前不堪一擊。
劉靈助的失敗證明:亂世中,“民心”需要真正的利益綁定如李元忠的“焚契”),而非虛假的讖語;“戰鬥力”需要紀律與信念如高歡的“整肅”),而非妖術的恐嚇。他的滅亡,為高歡“以義兵自居”提供了反麵教材——高歡要做的,正是劉靈助沒做到的“凝聚真實力量”。
結語:民心向背定成敗——北方格局的終局哨聲
中大通三年的北方,已清晰地呈現出“爾朱氏必亡,高歡必興”的趨勢。爾朱氏的貪婪與殘暴,讓他們從“平定叛亂的功臣”墮落為“天下共擊之的賊寇”;而高歡通過“整肅軍紀”“拉攏豪強”“順應民心”,一步步構建起反爾朱聯盟。
李元忠的出現,是這個轉折的關鍵節點——他代表的河北士族,選擇將賭注壓在高歡身上,不僅因為高歡“雄略蓋世”,更因為他展現出“不與爾朱同流合汙”的姿態。當高歡在信都得到封隆之、高乾、李元忠的合力支持,當爾朱氏在各地的暴行激起民憤,北方的權力轉移已隻是時間問題。
這段曆史最深刻的啟示,莫過於“民心向背”四字。爾朱氏擁有最強的武力,卻因失去民心而分崩離析;高歡起初勢力薄弱,卻因順應民心而逐漸壯大。在亂世的叢林法則背後,始終隱藏著一條更根本的規律:能為民眾提供秩序與希望的力量,終將贏得最後的勝利。高歡與爾朱氏的較量,本質上是“秩序重建者”與“混亂製造者”的對決,而勝負早已寫在民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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