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東魏的濮陽武公婁昭去世了。侯景聽說朝廷派兵來討伐他,就向王偉問計。王偉說:“邵陵王要是來了,他們人多咱人少,肯定得被他們困住。咱不如放棄淮南,下定決心向東進軍,帶著輕騎兵直接突襲建康。臨賀王在城裡接應,大王您在城外進攻,這天下就不難平定啦。用兵講究的是寧拙而求速,咱得趕緊出發。”侯景就留下表弟中軍大都督王顯貴守壽陽。九月二十日癸未),侯景假稱出去打獵,離開了壽陽,大家都沒察覺到。
冬天十月,初七庚寅),侯景放話說要去合肥,實際上卻去偷襲譙州,譙州的助防董紹先開城投降了。侯景抓住了譙州刺史豐城侯蕭泰。蕭泰是蕭範的弟弟,之前在中書舍人任上,花光錢財去巴結當時的權貴,被破格提拔為譙州刺史。到了譙州,他把老百姓都征來,讓他們抬轎子、拿扇子、舉傘之類的東西,不管是士人還是普通百姓都不放過。誰要是覺得乾這事兒丟人不想乾,就狠狠地杖責;誰要是多送點錢財,就放了他。這麼一來,大家都盼著出亂子。等侯景一到,根本沒人想打仗,所以譙州就這麼輕易被攻破了。
十七日庚子),梁武帝下詔派寧遠將軍王質率領三千人沿著長江巡邏防守。侯景攻打曆陽太守莊鐵,二十四日丁未),莊鐵獻城投降,還勸侯景說:“國家太平了這麼久,大家都不熟悉打仗這事兒了。聽說大王起兵,朝廷內外都嚇得不輕。您應該趁著這個機會趕緊向建康進軍,說不定兵不血刃就能成就大功。要是讓朝廷慢慢有時間準備,內外稍微安定下來,派一千個老弱殘兵守住采石,大王您就算有百萬精兵,也過不了江啦。”侯景就留下儀同三司田英、郭駱守曆陽,讓莊鐵帶路,帶兵來到長江邊。江上的各個鎮守據點一個接一個地把情況向朝廷報告。
梁武帝向都官尚書羊侃詢問討伐侯景的計策,羊侃建議:“趕緊派兩千人守住采石,再讓邵陵王去攻打壽陽。這樣侯景前進不了,後退又沒了老巢,他那些臨時拚湊起來的人馬,自然就散夥了。”朱異卻在一旁說:“侯景肯定沒打算渡江。”梁武帝就把羊侃的建議擱置一邊了。羊侃無奈地說:“這下可完犢子了!”
二十五日戊申),梁武帝任命臨賀王蕭正德為平北將軍、都督京師諸軍事,讓他駐紮在丹陽郡。蕭正德派了幾十艘大船,假裝說是運蘆葦,實際上暗中幫侯景渡江。侯景準備渡江的時候,擔心王質會從中作梗,就派人去打探消息。正好臨川太守陳昕上奏說:“采石急需重兵把守,王質的水軍又弱又不靠譜,恐怕沒法守住。”梁武帝就任命陳昕為雲旗將軍,去接替王質鎮守采石,調王質回來管理丹陽尹的事務。陳昕是陳慶之的兒子。王質剛離開采石,陳昕還沒趕到江邊。打探消息的人回去告訴侯景說:“王質已經走啦。”侯景讓人折根江東的樹枝來驗證,探子照做回來報告,侯景高興壞了,說:“這事兒穩了!”二十六日己酉),侯景從橫江渡過長江,到達采石,他帶著幾百匹馬和八千士兵。當天晚上,朝廷才開始下令全城戒嚴。
侯景分兵去襲擊姑孰,抓住了淮南太守文成侯蕭寧。南津校尉江子一率領一千多水軍,想在下遊攔截侯景。他的副手董桃生,家在江北,帶著手下人先逃散了。江子一收攏剩下的士兵,步行回到建康。江子一是江子四的哥哥。太子一看情況緊急,穿著軍裝進宮麵見梁武帝,請示應對策略,梁武帝說:“這本來就是你該管的事兒,還問我乾啥!朝廷內外的軍隊都交給你了。”太子就留在中書省,指揮軍事。可這時候大家都嚇得不行,根本沒人願意響應招募去打仗。朝廷還不知道臨賀王蕭正德已經跟侯景勾結了,還讓蕭正德駐守朱雀門,寧國公蕭大臨駐守新亭,太府卿韋黯駐守六個城門,修繕加固宮城,做好抵禦敵人的準備。蕭大臨是蕭大器的弟弟。
二十六日己酉),侯景到了慈湖。建康城裡的人都嚇壞了,禦街上的人互相搶劫,路都走不通了。朝廷赦免了東冶、西冶、尚方錢署以及建康監獄裡的囚犯,任命揚州刺史宣城王蕭大器都督城內諸軍事,讓羊侃做軍師將軍輔佐他,南浦侯蕭推防守東府,西豐公蕭大春防守石頭城,輕車長史謝禧、始興太守元貞防守白下,韋黯和右衛將軍柳津等人分彆把守宮城各門和朝堂。蕭推是蕭秀的兒子;蕭大春是蕭大臨的弟弟;柳津是柳仲禮的父親。他們把各個寺廟倉庫裡的公家錢財都搬出來,堆在德陽堂,用來充實軍事物資。
二十七日庚戌),侯景到了板橋,派徐思玉來求見梁武帝,實際上是想看看城裡的虛實。梁武帝召見並詢問他。徐思玉假裝背叛侯景,說要單獨向梁武帝彙報事情。梁武帝正要讓身邊的人退下,舍人高善寶說:“徐思玉從賊那邊來,真假難辨,怎麼能讓他一個人留在殿上呢!”當時朱異也在旁邊坐著,說:“徐思玉哪能是刺客呀!”徐思玉就拿出侯景的奏表,上麵說“朱異等人玩弄權術,我請求帶兵入朝,清除皇上身邊的壞人。”朱異聽了又慚愧又害怕。侯景又請求派個能主事的舍人出來,好商量解決辦法。梁武帝就派中書舍人賀季、主書郭寶亮跟著徐思玉到板橋去慰勞侯景。侯景麵向北方接受詔書,賀季問:“您這次行動打的什麼旗號呀?”侯景直接說:“我要當皇帝!”王偉趕忙在一旁說:“是朱異等人擾亂朝政,我們隻是要清除奸臣罷了。”侯景既然已經說出了這種狠話,就把賀季扣下了,隻讓郭寶亮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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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聽說侯景來了,都爭著往城裡跑,城裡公私秩序大亂,完全沒了章法。羊侃趕緊安排防守計劃,還讓宗室成員參與其中。士兵們爭搶著衝進武器庫,自己拿兵器鎧甲,管事兒的根本攔不住,羊侃下令殺了幾個人,這才製止住。這時候,梁朝已經建立四十七年了,國內一直太平,那些在位的公卿和民間的士大夫們很少見到打仗的場麵,賊兵突然殺到,朝廷和百姓都嚇得不輕。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將都沒了,年輕一輩又都在外地,軍事指揮這事兒,全靠羊侃拿主意。羊侃這人膽子大,有魄力,太子對他那是相當倚重。
二十八日辛亥),侯景到了朱雀桁南邊,太子讓臨賀王蕭正德守宣陽門,東宮學士新野的庾信守朱雀門,帶著宮裡的三千多文武官員在朱雀桁北邊紮營。太子命令庾信把浮橋拉開,挫一挫侯景的銳氣,蕭正德卻說:“老百姓看到拉開浮橋,肯定得嚇壞了。還是先穩定一下人心吧。”太子就聽了他的。沒過一會兒侯景就到了,庾信帶著人剛拉開一艘船的距離,就看到侯景的軍隊都戴著鐵麵具,嚇得趕緊退到門後。庾信正啃著甘蔗呢,一支飛箭射中了門柱,庾信手裡的甘蔗,隨著箭聲就掉地上了,然後他就扔下軍隊跑了。南塘的遊軍沈子睦,是蕭正德的同夥,又把浮橋關上,讓侯景的軍隊過了橋。太子派王質帶著三千精兵去支援庾信,走到領軍府的時候,遇到了賊兵,還沒擺好陣勢就跑了。蕭正德帶著人在張侯橋迎接侯景,兩人在馬上相互作揖。進了宣陽門後,蕭正德朝著皇宮的方向跪拜,又是抽泣又是流淚的,然後就跟著侯景渡過秦淮河。侯景的軍隊都穿著青袍,蕭正德的軍隊都穿著紅袍,裡麵是綠色襯裡,跟侯景會合後,就把袍子都反過來穿表示歸降侯景)。侯景乘勝來到皇宮前,城裡的人都慌得不行,羊侃假裝說收到了箭書,上麵寫著“邵陵王、西昌侯的援兵已經快到了”,大家這才稍微安心了點。西豐公蕭大春放棄石頭城,逃到京口;謝禧、元貞放棄白下逃走;津主彭文粲等人獻出石頭城向侯景投降,侯景派他的儀同三司於子悅守城。
二十九日壬子),侯景把軍隊列開,圍著台城,他的旗幟都是黑色的。侯景讓人往城裡射箭,箭上綁著奏表,上麵寫著:“朱異等人無視朝廷權威,玩弄權力,作威作福,我被他們陷害,差點被殺。陛下要是殺了朱異等人,我就收兵回北方。”梁武帝問太子:“有這事兒嗎?”太子回答說:“有。”梁武帝就要殺朱異。太子說:“賊兵就是拿朱異等人當借口罷了。今天殺了他們,也解不了眼前的急,隻會讓後人笑話。等平定了賊兵,再殺也不遲。”梁武帝這才作罷。
【內核解讀】
這段關於侯景之亂初期的記載,堪稱南朝梁代由盛轉衰的“病理切片”,字裡行間處處可見王朝崩塌前的荒誕與必然。透過現代視角審視,至少能提煉出三層深刻啟示:
決策係統的“係統性失靈”
梁武帝蕭衍與重臣朱異的互動,完美詮釋了“閉目塞聽型治理”的致命性。都官尚書羊侃提出的“據采石、襲壽陽”策略,本是掐斷侯景攻勢的關鍵一步——以兩千人控扼采石渡口,斷絕叛軍渡江可能;再令邵陵王襲取壽陽,端掉侯景老巢,形成“進退失據”的合圍之勢。這一方案兼具軍事理性與實操性,卻被朱異以“景必無渡江之誌”輕佻否決。
更荒誕的是臨賀王正德的“內應操作”:明明已暗中勾結侯景,卻被委以“都督京師諸軍事”的重任,甚至能調動數十艘大船“詐稱載荻”助叛軍渡江。這種對核心權力崗位的失控,暴露了梁朝官僚體係的“逆向篩選”——真正有危機感的羊侃被邊緣化,投機者正德被委以重任,決策者蕭衍則淪為信息繭房中的“孤家寡人”。當侯景從采石渡江時,南朝兵力空懸、防務廢弛的真相徹底暴露:守軍或“輕弱不能濟”,或“未陳而走”,八千人的叛軍竟能如入無人之境。
社會根基的“空心化”危機
譙州刺史蕭泰的所作所為,像一麵鏡子照出梁朝基層治理的潰爛。他到任後“遍發民丁,使擔腰輿、扇、繖等物”,甚至對不願服役者“重加杖責”,對行賄者“即縱免之”。這種赤裸裸的剝削不僅喪失民心,更在叛軍未至時就製造了“人皆思亂”的土壤——當侯景來襲,譙州“人無戰心”便成了必然。
而梁武帝“承平四十七年”的統治,看似國泰民安,實則埋下了更深的隱患。“公卿在位及閭裡士大夫罕見兵甲”,軍事素養的集體退化讓王朝失去了基本的防禦能力。叛軍兵臨城下時,“軍人爭入武庫,自取器甲”的混亂,以及“莫有應募者”的人心離散,印證了一個殘酷事實:長期的安逸與腐敗,已讓這個王朝失去了凝聚人心的“精神黏合劑”。
人性博弈中的“潰敗邏輯”
從侯景到蕭正德,從庾信到董桃生,各色人物的選擇共同織就了潰敗的網絡。侯景團隊展現出驚人的戰術靈活性:王偉“棄淮南、直掩建康”的閃電戰思路,莊鐵“速趨建康、兵不血刃”的建議,以及用“折江東樹枝”驗證情報的謹慎,都與梁朝的顢頇形成鮮明對比。
而梁朝一方的人性弱點被無限放大:庾信在叛軍“鐵麵”前“手甘蔗應弦而落”,棄軍而逃;董桃生因“家在江北”率先潰走;蕭正德更是從皇親國戚淪為叛軍向導,甚至與侯景“馬上交揖”時上演“歔欷流涕”的荒誕戲碼。這些細節揭示了一個真理:當製度失去約束力、信仰失去感召力時,個體的趨利避害會迅速演變為集體性的雪崩。
結語:盛世幻象下的崩塌加速度
這段曆史最深刻的警示,在於揭示了“盛世崩塌”的典型路徑:從頂層決策的傲慢自負,到中層執行的蠅營狗苟,再到底層民心的離心離德,最後由一個看似偶然的“侯景”點燃引線。梁武帝曾自詡“江左風流”的代表,卻在晚年親眼見證叛軍“青袍繞台城”的屈辱——這種反差,恰是對所有沉溺於虛假繁榮者的永恒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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