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江南小鎮,青石板路被連日的梅雨浸得發潮,老街上的“岐仁堂”木匾卻透著一股子乾爽勁兒——黑檀木底上的金字是前清傳下來的,經了百十年煙火氣,倒比尋常牌匾多了幾分溫厚。堂內靠窗的八仙桌上,總擺著一摞翻得起毛的醫書,最上麵那本《黃帝內經》的邊角,被岐大夫摩挲得發亮。
這天清晨,雨剛歇,岐仁堂的門簾就被人急匆匆撩開。進來的是鎮上新任文旅辦副主任周明遠,身後跟著個瘦得脫了形的小夥子,正是他二十三歲的兒子周小宇。小夥子穿著件寬鬆的格子襯衫,領口空蕩蕩的,走路時肩膀微微耷拉著,像是扛不住身上的力氣,一進堂就往椅子上癱,連說話都懶得抬眼皮:“岐大夫,您幫我看看吧,這病纏了快半年了。”
周明遠皺著眉,接過話茬:“岐大夫,不瞞您說,小宇這病從開春三月就犯了。一開始就是總覺得累,下班回家往沙發上一躺就不想動,我還以為他是剛工作不適應,誰知道後來越來越嚴重——晚上睡覺一身汗,枕頭能濕大半塊,早上起來渾身黏膩;大便也不成形,一天跑好幾趟廁所,肚子裡總‘咕嚕咕嚕’響;飯也不想吃,說嘴裡沒味兒,連他以前最愛吃的醬鴨都碰都不碰。”
他歎口氣,語氣裡帶著幾分焦灼:“我們先是去了鎮醫院,後來又去市裡看了幾個醫生,有的說他是‘上火’,開了些苦寒的清熱藥;有的說他是‘濕氣重’,給了祛濕的方子。藥吃了不少,錢也花了,可這病時好時壞,孩子越來越瘦,臉都蠟黃蠟黃的,連話都懶得說。昨天聽老街坊說您這兒治慢性病有法子,我趕緊帶他過來了。”
岐大夫點點頭,示意周小宇伸出手腕。他指尖搭在小夥子的脈上,指腹微微用力——先是輕按,能感覺到脈搏浮在表麵,跳得不算慢;再往下按,那脈勁兒就弱了,像是風中的燭火,虛飄飄的沒根兒。他又翻開小宇的眼皮看了看,眼白有些發淡,不是健康的瓷白色;再問了問小便,說是清長,沒什麼顏色。
“你這半年,是不是總熬夜?”岐大夫收回手,慢悠悠地問。
周小宇愣了愣,點頭:“剛進單位,好多事不熟,經常加班到半夜,有時候趕材料,淩晨一兩點才睡。”
“飲食呢?是不是總在外頭吃外賣?”
“嗯,加班忙起來就隨便點份麻辣燙、炸雞,有時候懶得動,就吃泡麵。”
岐大夫又看向周明遠:“他是不是愛琢磨事兒?遇上不順心的,容易憋在心裡?”
周明遠一拍大腿:“可不是嘛!這孩子性子倔,上個月因為一個活動方案沒通過,跟領導吵了兩句,回來悶在屋裡兩天沒出門,之後就更沒精神了。”
岐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須,緩緩開口:“這就對了。《脈經》裡有句浮脈歌,叫‘臟中積冷榮中熱,欲得生精要補虛’。你兒子這脈,浮而數,按之無力,正好應了這話。”
周明遠沒聽懂,急著問:“岐大夫,您給說說,這到底是什麼毛病?”
“你聽我慢慢說。”岐大夫指了指桌上的《黃帝內經》,“脈浮,一般人會覺得是受了外感,可你兒子這浮脈,不是邪氣在表,是臟腑虛了,正氣沒力氣托著,才勉強把脈氣鼓到表麵,像是人快沒勁兒了還硬撐著;脈數,看著像是有熱,可這熱不是實熱,是虛熱——身子越虛,這脈跳得越急,就跟人餓極了手抖似的;按之無力,說明內裡是真虛,脾胃的氣都快虧空了。”
他頓了頓,看向周小宇:“你這半年,熬夜耗了陽氣,外賣傷了脾胃,生氣又擾了肝氣。脾胃是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胃一弱,吃進去的東西不能化成氣血,反而積在裡頭成了寒濕,這就是‘臟中積冷’;氣血不夠,內裡的虛火就往上飄,蒸得你晚上盜汗、嘴裡沒味兒,這就是‘榮中熱’。說白了,不是你身子裡有實火,是脾胃虛得撐不住了,才鬨出來這些毛病。”
周小宇聽得眼睛亮了些:“岐大夫,您說的太對了!之前醫生給我開清熱藥,吃了之後更沒力氣,連飯都咽不下去。”
“那是自然。”岐大夫搖搖頭,“苦寒的藥,最傷脾胃。你本來脾胃就虛,再用苦寒藥瀉,等於雪上加霜。脾胃更弱,那虛火就更旺,可不就越治越重?”
周明遠連忙問:“那您看,這病該怎麼治?”
岐大夫沒急著開方,而是起身從裡屋拿出一個艾灸盒和一小罐艾絨:“你兒子這病,得先補元氣,再調脾胃。我先給你艾灸幾個穴位,把底子撐起來。”
他讓周小宇趴在診床上,解開後背的衣服,先在中脘穴的位置做了標記——就在肚臍往上四寸,正好是胃的募穴。“中脘是胃的‘門戶’,你脾胃虛寒,這穴位就像久未生火的灶台,得用艾灸把它烘熱了,胃才能慢慢恢複運化。”說著,他把艾絨捏成小團,放在艾灸盒裡,點燃後敷在中脘穴上。
周小宇隻覺得一股溫溫的熱氣慢慢滲進肚子裡,之前總咕嚕叫的腸胃,像是被暖手揉了揉,舒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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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岐大夫又在他氣海穴的位置敷上艾灸盒——氣海在肚臍往下一寸半,是補氣的要穴。“這氣海穴,就像身體裡的‘氣罐子’,你這半年耗得太狠,罐子裡的氣快空了。艾灸氣海,能生發元氣,讓氣血能濡養到四肢百骸,你那四肢困倦、不想動的毛病,就能慢慢緩過來。”
最後,他又在周小宇的足三裡穴上灸了起來。足三裡在膝蓋外側往下三寸,是胃的合穴。“足三裡是胃的‘助推器’,艾灸它,能幫著胃氣往下走,把你那飄在上麵的虛熱引到陰分裡去,盜汗的毛病就能減輕。”
三個艾灸盒敷在身上,周小宇沒一會兒就覺得眼皮發沉,竟在診床上睡著了——這半年來,他難得睡得這麼踏實,連夢裡都沒有之前那種渾身發虛的煩躁感。
等艾灸結束,周小宇醒過來,坐起身時竟覺得肩膀輕了些,不像之前那樣沉得慌。“岐大夫,我好像有力氣了點兒。”他驚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