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老城根下,晨霧還沒散儘,青石板縫裡的草芽就頂著露珠冒了頭。岐仁堂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岐大夫拎著個竹編菜籃跨出來,籃裡躺著兩把剛從巷口老張家菜攤買的嫩芹菜——這是給徒弟林曉準備的早飯,清炒芹菜配小米粥,他總說“春吃芽,夏吃瓜,秋吃果,冬吃根”,應季的菜最養脾胃。
剛把菜放進後廚,就聽見巷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還帶著些急促的喘息。岐大夫擦了擦手走出堂屋,果不其然,是街對麵“建國飯館”的老板王建國,正半扶半攙著他母親張桂蘭,慢慢往這邊挪。
張奶奶今年七十有二,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根銀簪子彆著,隻是臉色蠟黃得像秋後的老南瓜,眉頭擰成個疙瘩,一手緊緊捂著右側脅下,每走一步都要頓一下,嘴裡還忍不住輕輕“嘶”一聲。王建國穿著件沾了點油漬的藏青色夾克,額頭上滲著汗,看見岐大夫,像是見了救星,嗓門都帶著顫:“岐大夫,您可算在呢!快給我媽瞧瞧,這脅下的瘡疼得她昨晚沒合眼!”
岐大夫趕緊迎上去,扶著張奶奶往堂屋的藤椅上坐,又給她倒了杯溫溫的陳皮水:“老人家彆急,先喝口水緩一緩。這瘡疼多久了?之前有沒有啥不舒服的?”
張奶奶接過水杯,手有點抖,喝了兩口才緩過勁來,歎著氣開口:“快倆月了。起初就是覺得脅下脹得慌,像塞了團濕棉花,後來慢慢起了個小疙瘩,越變越大,現在一摸就疼得鑽心。夜裡躺著更難受,翻個身都得咬著牙,真是活遭罪。”
王建國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可不是嘛!前陣子我給她買了些藥膏抹,一點用都沒有,反而更紅了。大夫您不知道,我媽以前總說大便乾,蹲半天廁所都拉不出來,我想著她年紀大了,得補補,就天天給她訂鮮牛奶,早上用土豬肉燉肉湯熬粥,有時候還加倆雞蛋,剛開始確實管用,大便順了,可沒倆月就開始犯痰,總覺得嗓子眼裡黏糊糊的,現在連小便都少了,一天就那麼兩三回,顏色還黃得很。”
岐大夫點點頭,伸出手指搭在張奶奶的腕脈上,眼睛微微閉著,指尖感受著脈象的跳動——脈沉而滑,像是按在沾了水的棉線上,軟乎乎的卻沒力氣。他又讓張奶奶張開嘴,隻見舌苔白膩得像一層剛刮下來的豬油,邊緣還帶著一圈淺淺的齒痕。“老人家,您這脈沉滑,舌苔白膩,是典型的痰濕內阻啊。”岐大夫收回手,語氣很肯定。
王建國愣了愣:“痰濕?啥是痰濕?跟我給她喝的牛奶肉湯有關係?”
“關係大著呢。”岐大夫轉身走到藥櫃前,拉開最下麵一層抽屜,拿出一塊曬乾的白術,遞到王建國麵前,“你看這白術,色白質堅,《神農本草經》裡說它‘主風寒濕痹,死肌,痙,疸,止汗,除熱消食’,說到底,它最核心的本事是健脾燥濕。老人家年紀大了,脾胃就像用了幾十年的石磨,轉得慢了,運化不了太滋膩的東西。你天天給她喝牛奶、燉肉湯,這些東西看著有營養,可對虛弱的脾胃來說,就是‘負擔’——消化不了,就變成了‘痰飲’積在身子裡。”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丹溪心法》翻了兩頁,指著其中一段說:“你看朱丹溪先生寫的,他當年侍奉母親,也是因為母親大便乾,就用牛乳、豬脂和粥給母親吃,起初大便順了,可後來母親脅下生瘡,疼得不行,他才醒悟過來,是自己補錯了。朱丹溪先生說‘痰之為物,隨氣升降,無處不到’,這痰飲要是積在肺裡,就會咳嗽痰多;積在腸胃,就會腹脹便秘;積在脅下,就會生瘡腫疼;堵了水道,小便自然就少了。”
這話讓王建國的臉瞬間紅了,他撓了撓頭,有些懊惱:“原來是我害了我媽……我就想著貴的東西肯定好,超市裡進口牛奶要比普通牛奶貴一半,我天天給她訂;土豬肉三十多一斤,我也沒心疼過,沒想到反而給她添了病。”
“也不能全怪你,現在城裡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少。”岐大夫笑著擺擺手,把白術放回抽屜,“我前陣子碰到個小夥子,才二十五歲,開了家互聯網公司,天天加班,夜宵要麼是燒烤要麼是火鍋,還總喝冰鎮啤酒,結果才半年就胖了二十斤,整天覺得渾身沉,來我這兒一診,也是痰濕重。他說‘現在掙錢不容易,得吃點好的補補’,可他不明白,‘補’不是瞎吃,得看脾胃能不能接得住。”
一旁的徒弟林曉剛把芹菜洗好,聽見這話忍不住插了句嘴:“師父,我爸也是,總說我瘦,讓我多吃點肉,每次回家都燉排骨,可我吃了就腹脹,好幾天不消化。”
“這就是了。”岐大夫看向林曉,“《脾胃論》裡李東垣先生說得明白,‘內傷脾胃,百病由生’。脾胃是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就像家裡的糧倉,要是糧倉壞了,存不住糧食,身體再怎麼補都是白搭。你爸給你燉排骨是好心,可你的脾胃運化不了,那些肉就變成了痰濕,積在身子裡,反而傷了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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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奶奶聽得連連點頭:“岐大夫說得在理。我年輕的時候,哪有這麼多好吃的?天天吃粗糧野菜,身子反倒結實。現在日子好了,建國總怕我虧著,頓頓有肉有奶,我有時候不想吃,他還勸我‘媽,您就多吃點,補補身子’,現在想想,真是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您彆這麼說,建國也是孝順。”岐大夫安慰道,“隻是這孝順得講方法。朱丹溪先生當年也犯了同樣的錯,可他後來總結出了經驗,用健脾的方子給母親調理,慢慢就好了。我給您也開個方子,就照著他的思路來,核心就是養脾胃、化痰濕、順四時。”
說著,岐大夫走到書桌前,鋪開宣紙,拿起毛筆蘸了蘸墨。“我這方子以六味藥為基礎。”他一邊寫一邊解釋,“首先是人參和白術,這兩味是君藥。《神農本草經》裡說人參‘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對老人家來說,人參能補脾胃之氣,讓脾胃這台‘老磨盤’重新轉起來;白術剛才說過了,健脾燥濕,能把身子裡的痰濕給化掉。”
他頓了頓,又寫了兩味藥:“接下來是牛膝和白芍,這是臣藥。牛膝能‘引藥下行’,把人參、白術的藥性引到下焦,幫助化掉脅下的痰濕;白芍呢,《本草綱目》裡說它‘養血柔肝,緩中止痛’,老人家肝氣容易鬱結,肝木克脾土,肝氣順了,脾胃才能更好地運化。”
最後,他添上陳皮和茯苓:“這兩味是佐藥。陳皮理氣化痰,《本草綱目》說它‘療嘔噦反胃嘈雜,時吐清水’,能把脾胃裡的氣機理順;茯苓健脾利濕,能‘利小便’,把痰濕通過小便排出去,正好對應您小便少的毛病。”
寫完方子,岐大夫遞給王建國:“你拿著這個方子去抓藥,先抓七天的量,一天一劑。煎藥的時候記得,先用冷水把藥材泡半個時辰,水量沒過藥材兩指就行,大火燒開後轉小火,再煎二十分鐘,倒出藥汁,再加水煎一次,兩次的藥汁混在一起,早晚各喝一次,溫著喝。”
王建國小心翼翼地接過方子,像捧著個寶貝,又問:“岐大夫,這方子就一直這麼吃嗎?要不要加點彆的藥?”
“當然不能一直不變。”岐大夫搖搖頭,走到窗邊,指著外麵剛抽芽的柳樹,“《素問·四氣調神大論》裡說‘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現在是暮春,陽氣生發,人體的氣血也跟著往上走,所以我在方子裡加了一味川芎。川芎這味藥,《神農本草經》說它‘主中風入腦頭痛,寒痹,筋攣緩急,金瘡,婦人血閉無子’,它能活血行氣,幫助脾胃的氣血升發,讓身子跟著春天的節氣走。”
他又接著說:“等入了夏,天氣熱,暑氣重,容易傷津耗氣,到時候就加五味子、麥冬和黃芩。五味子能‘益氣生津’,麥冬滋陰潤燥,黃芩清暑熱,正好應對‘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的氣候;到了秋天,陽氣漸收,氣候乾燥,就減點黃芩,加些百合、玉竹滋陰;冬天陽氣閉藏,就加當歸養血,生薑暖胃,順應‘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的養藏之道。這就是‘順四時’的道理,用藥得跟著節氣走,才能事半功倍。”
張奶奶聽得連連點頭:“難怪我春天總覺得渾身發沉,不想動,夏天就愛口渴,喝多少水都不管用,冬天手腳冰涼,原來都是節氣的緣故。”
“可不是嘛。”岐大夫笑著說,“人體就像個小天地,和大自然是相通的。春天要‘生’,夏天要‘長’,秋天要‘收’,冬天要‘藏’,跟著大自然的節奏走,身體才會舒服。”
正說著,巷口傳來賣山藥的吆喝聲:“新鮮的鐵棍山藥嘍!剛從地裡挖出來的!”岐大夫眼睛一亮,對王建國說:“你等會兒抓完藥,去買幾根鐵棍山藥,回家給你媽蒸著吃,或者熬小米粥的時候放進去。《神農本草經》裡說山藥‘主傷中,補虛羸,除寒熱邪氣,補中益氣力,長肌肉’,它性平味甘,入脾、肺、腎經,最適合老人家養脾胃,比你燉的肉湯管用多了。”
王建國連忙應下:“好嘞!我這就去抓藥,順便買山藥。對了,岐大夫,我媽這飲食上還有啥要注意的?”
“飲食上要清淡,彆再吃油膩的東西了。”岐大夫叮囑道,“早上可以喝小米粥,小米色黃入脾,最養脾胃;中午吃點軟和的米飯,配點清炒蔬菜,比如芹菜、菠菜;晚上彆吃太多,喝點山藥粥就行。彆吃生冷的東西,比如冰西瓜、冷飲,脾喜溫惡涼,生冷的東西最傷脾胃。還有,讓老人家每天早上起來散散步,不用走太快,半個時辰就行,活動活動氣血,幫助脾胃運化。”
王建國一一記在心裡,扶著張奶奶起身:“謝謝您,岐大夫,我們這就去抓藥。”
“彆急著走。”岐大夫叫住他們,從抽屜裡拿出一小包陳皮,“這是我去年曬的陳皮,你給老人家泡水喝,理氣化痰,比超市買的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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