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河的手指在桌麵上敲出焦躁的節奏,奧托的戰報平鋪在桐木案頭,德文字母的冷硬筆跡刺入眼底。窗外知了的聒噪混著衙役清點銀元的叮當聲,卻壓不住戰報上那句「何敬之遁入湘西」帶來的煩躁。他抓起茶盞灌了口涼透的苦丁茶,喉頭的澀味與心頭鬱結絞成一團——王紋華這個狗賊,臨死還要擺他一道。
戰報末尾的傷亡數字被朱砂筆勾得血淋淋:我方陣亡將士一千三百,其中苗裔占七成。蕭河突然攥緊拳頭,骨節發出爆豆般的脆響。那些被王紋華蒙騙的苗民更是死傷八千多人,他們到死都以為自己在守護祖墳與信仰,卻不知屠刀是捅向了真正的恩人。
楊警長!"蕭河猛地推開窗欞,驚飛了簷下築巢的雨燕。正監督銀元裝車的楊克難小跑進來,警服後背汗漬暈成地圖狀的深痕。
"撫恤再加一條。"蕭河扯過宣紙疾書,鋼筆筆尖幾乎戳破紙麵:"凡烈士遺孤入學者,每月格外供給10大洋!家中有子女者,如想求學,思州將供其讀到出國留洋,撫恤提升到五百大洋!凡家有老人者,思州幫助其供養。"
思州城內外突然爆出哭嚎。瘸腿貨郎李老栓撲在銀元箱上,攥著放在銀元箱子上兒子李小栓破碎的軍裝嘶喊:"我不要錢啊!我要我兒子啊!!"幾個苗婦死死拉住他,蠟染頭巾下淚痕縱橫——她們的丈夫、兒子都躺在運棺的馬車上,正從六百二十裡外的屏城緩緩北歸,有些隻剩下遺物的,就比之要提前到思州。一旁負責執行這一切事宜的楊老三拿著賬本無奈地搖了搖他。
也就是如今的主人蕭河心善,換作以前他見到的軍閥們,哪個不是敲骨吸髓的啊?要撫恤?彆逗了!
這個時候,一名楊家子弟急匆匆地跑到了他的麵前,將一張電報單遞給了他。
他請了清嗓子,掃視了眼前的眾人。“剛剛蕭縣長發來電報,宣布凡烈士遺孤入學者,每月格外供給10大洋!家中有子女者,如想求學,思州將供其讀到出國留洋,撫恤提升到五百大洋!凡家有老人者,思州幫助其供養。”
楊老三的尾音還懸在燥熱的空氣裡,縣衙外突然陷入死寂。李老栓攥著兒子染血的軍裝僵在原地,指節上的老繭蹭過布料破口,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不知哪個苗家阿婆先顫巍巍跪了下去,蠟染頭巾上的山雀紋路撲簌簌擦過青石板。緊接著是第二聲膝蓋觸地的悶響,第三聲,第四聲——整條東大街的石板地都在震顫,五百多個裹著孝布的男女老幼伏成一片雪浪。
"青天菩薩啊!"穿百褶裙的苗婦突然用漢話嘶喊,銀項圈在脖頸上勒出血痕,"我家阿吉能去省城念書了!"她懷裡八歲的男孩攥著半塊帶牙印的麥餅,那是他爹臨行前塞的乾糧。
瘸腿貨郎李老栓突然發了瘋似的抱緊屬於他的銀元。"不能丟!絕對不能丟了!拿給娃娃買筆墨!兒子沒了!我還有孫孫!"他赤紅著眼使勁地攥緊手中的銀元,"我兒愛讀書...我孫孫也愛讀書...這些錢要留給孫孫讀書用!"
楊老三略顯感慨的長歎了一聲,手中的賬本被激動的人們撞落在地,密密麻麻的名字上濺了淚漬。他彎腰去撿時,突然看見個裹小腳的老嫗正用苗語喃喃禱告。
"蕭青天萬歲!"
"給大老爺立長生牌位!"
"我家芽兒死得值啊!"
聲浪震得縣衙簷角的銅鈴叮當亂響,十多裡外烏江的擺渡人都停了槳。艄公們看見思州城方向騰起泛起的濃煙,還當是起了山火,卻不知那是百姓為撫慰死去之人祭奠英魂而燃燒的黃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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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城南郊的野茶棚裡,三碗粗茶騰著熱氣。苗人岩寶的銀耳環叮當亂響,骨節粗大的手指幾乎捏碎陶碗:"王紋華這挨千刀的倒是死痛快了!老子定要揪出何敬之那狗雜種,剜心祭我阿弟!"
對麵戴竹鬥笠的苗人阿吉猛地捶桌,震得茶湯四濺:"你阿弟好歹留了全屍!我家幺弟被那幫畜生拖去灌藥了當死士,還說是幫咱們苗人報仇!……結果連...連塊骨頭都沒尋回來!"他的苗語裡混著哽咽,腰間的牛角刀鞘磕在條凳上砰砰作響。
"兩位阿哥且聽我說——"漢人陳四突然壓低嗓門,食指蘸著茶湯在桌上寫了個"何"字:"前日我幫奧托將軍的馬夫鍘草,親耳聽見俘虜招供,燒閣老山的主意...根本就是何敬之這個龜兒出的!"
茶棚突然死寂。岩寶的銀項圈撞在桌沿,發出清脆的顫音。鄰桌幾個挑夫模樣的漢子悄悄挪近,棚外拴著的馱馬也豎起耳朵。
"狗日的!"阿吉突然抽出牛角刀紮進桌板,刀柄上纏著的破爛的布條簌簌發抖:"老子要活剮了他!"
陳四從懷裡摸出張皺巴巴的告示,德文與苗文並排的征兵令上蓋著血紅大印:"瞧見沒?思州軍在屏城設了招兵處。安家費四十現洋,月餉三十——雖比不得思州本部的八十,可咱們要是宰了何敬之...這個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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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寶突然扯開靛藍衣襟,露出胸口可怖的刀疤:"四十塊夠給我娘修墳了!"他抓起茶碗仰頭灌下,劣茶混著血絲從嘴角溢出:"走!現在就報名!"18鋼盔的思州兵正押著囚車遊街,車裡蜷縮的正是當初幫王紋華散布謠言說是蕭河派人燒了閣老山的師爺。不知誰先砸出個臭雞蛋,爛菜葉和土塊頓時暴雨般傾瀉——其中半塊青磚還是茶棚掌櫃從灶台下摳出來的。不過茶棚掌櫃絲毫沒介意,因為這貨自己就直接砸了一隻茶碗過去。
招兵處的鬆木案前,文書叼著鋼筆打量三人:"苗人?漢人?"
"打何敬之的人!"岩寶把牛角刀拍在案上,刀身映出血紅的夕陽。
文書嗤笑著翻開名冊,突然瞥見阿吉腰間晃動的招魂布——那是家裡麵有人戰死了的家屬才有的標記。他臉色驟變,起身立正敬了個德式軍禮:"安家費現結!月餉月底找軍需官!下一位!"
當沉甸甸的銀元袋落入掌心時,陳四突然想起家裡餓死的爹娘。他摸著錢袋上"思州兵工廠特供"的鋼印,忽然把四十塊全塞給了一旁的賣炊餅的老漢:"給流民巷的娃娃們分分!勞資誓殺這何敬之!"
暮色中,新兵隊列蜿蜒如黑龍。岩寶的銀飾與鋼盔碰撞出奇異的韻律,阿吉的招魂布纏在了ge98的槍管上,而陳四正跟著帶有些許德語口音的口令練習裝彈——六百二十裡外的湘西深山裡,何敬之突然打了個寒顫,他永遠不知道,這場複仇的火焰是從某個野茶棚的三碗粗茶開始燎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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