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蟲影在朦朧的風沙中,猶如一朵凋零的瘦花般,搖搖欲墜,一隻乾枯的手扶著拐杖,另一隻垂在一側,踽踽前行。
在月亮清冷的光輝中,風沙吹起他的頭發,原本黑亮的發絲中混著大片大片的銀色。
月光像過曝的燈光傾瀉在他頭上,仿佛那一頭翻飛的白發,不是因為衰敗長出來的,而是月亮給他開的一個小玩笑。
伊米爾趕忙迎了上去,伸手將他攙扶住。
周至簡見伊米爾急匆匆地跑到自己麵前,臉上還有在飛船底下作業蹭到的沒來得及擦掉的機油。
頂著那張蒼白的麵孔,似乎是為了讓伊米爾安心似的,他強撐著笑了笑。
可這笑容毫無說服力。
他緩緩伸出乾瘦的手,用粗糙的大拇指,在伊米爾臉頰上慢慢劃過,擦去汙垢,柔聲說道:
“伊米爾,怎麼這時候出來了?外麵風大,會感冒的,飛船修好了嗎?”
在他心底裡,縱使他們已經不在荒星,伊米爾也沒有了抑製環的束縛,在喝掉一整碗下了人類研製的抑製精神力的藥物的甜酒之後,也能在短時間內清除毒素,跑來接應他。
縱使伊米爾的力量已經強大得不再需要他。
他還是把伊米爾當成那個躺在小木屋的破沙發上發著高燒,在睡夢中緊緊握著他的手,流著淚哭喊著雌父喊著誰來救我,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小雌蟲。
“嗯,”伊米爾眼底閃過一絲動搖,卻假裝沒事地搖搖頭,微笑著說,“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行。”
他不敢告訴雄主飛船缺少最主要的動力機,基地一時半會造不出來,也可能永遠都造不出來。
而他們,尤其是雄主,再回不到星艦上與小蟲崽團聚。
“那就好,”周至簡不疑有它,笑了笑道,“彆著急,慢慢來,崽崽在星艦營養液管飽,不會有事,倒是你彆累壞了。”
周至簡的臉色在蒼白的月色下顯得更加蒼白,他溫柔的笑容那麼燦爛,看上去就像臨終之前的回光返照。
伊米爾扶著周至簡,感覺他身上沒有一點溫度。
“嗯。”
他點點頭,將雄主的手抓得更緊了些。
雄主在注射了精神力增強劑之後,迎來了第三次蛻變,雖然變得比他高了些,可現在的他,身上沒有一點血肉,空有一副森森的白骨架子,被一層乾皺的皮膚包裹著。
兩隻蟲子杵在基地的地表入口,月亮忽然被一團烏雲遮住,陰風陣陣,伊米爾倒是沒事,但周至簡卻扛不過來。
又一陣風吹過,周至簡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也不知道雄主大半夜的,又那麼冷,去哪裡了?
伊米爾抿了抿嘴,眉頭皺得像沙浪一般曲折,不免擔心,側頭對周至簡說:
“雄主,我們回去吧。”
“好。”
周至簡點頭答應。
伊米爾怕周至簡扛不住初春沙漠的嚴寒,周至簡也擔心伊米爾被夜晚的風吹感冒了。
然而伊米爾扶著周至簡剛往前邁出一步,周至簡卻突然停住腳步,掙開伊米爾攙扶他的手,伸手在左胸前的口袋裡,摸了又摸,卻什麼也沒摸出來。
“誒,奇怪……怎麼不見了?”
他喃喃地自語著,一邊用一隻手摸來摸去。
隻見胸前的口袋沒找著想要的東西,他又放下手裡的拐杖,兩隻手有些著急地去摸褲子口袋,急得有些站不穩。
伊米爾幫忙接過拐杖,一手扶著他,疑惑地問道:
“雄主,您在找什麼?告訴我,我幫您一起找?”
“是依米花……”周至簡低頭將自己身上摸了個遍,一邊緊張地回答,“怎麼會不見了呢……我明明摘了一朵放在……”
幾個小時前,他怕自己時日無多,一醒來便想到那片很久以前說過要與伊米爾分享的花海,趁著他現在還能行動,又是明亮的月圓之夜,於是趕緊去拄著拐尋找那片依米花田。
他找到了。
自從那次沙塵暴之後,他們就在基地裡忙這忙那,一直沒時間去看。
他也想著等哪天和伊米爾一起去看,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他怕來不及,索性自己就去找了。
上次那陣肆虐的沙塵暴,將他偶然發現的一片依米花叢吹得滿天飛,連根拔起。
他這次去找,感覺沒有希望了,卻在原先的那片地方,找到了比之前那次他找到花叢還要大的一片依米花田。
比原先那片還要更大更漂亮,在平靜的月光下,散發著瑩瑩的微光,在輕風中,搖曳著,浮動著,在猶如海洋一般的白色沙漠中,仿佛海底倒映閃爍的顆顆星星。
“原來是依米花……”
伊米爾鬆了口氣,看雄主這著急的模樣,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